杨亚贵,男,蓝田县汤峪镇人。西安市于右任书法学会会员。2016年至今,在报刋及多家微信平台发表散文作品五十余篇。秉烛夜读,不以为晚,跬步而行,但求寸进。崇尚深沉厚重,意境幽远,简约凝炼的文风。
《父亲的韧.父亲的坎》
文/杨亚贵(朝夕闻天籁)
您弯曲着腰走进来,看见儿子,还要仰着头说话,还要边说,边观察儿子的反应。 六天之前,白鹿原下,一个叫作陈忠实的老者,挥手人寰,享年七十三岁。您比他年纪大了整整十岁。但您还好好地活着。陈老汉生性刚强,对人友善温和,原则问题上,却生冷硬倔,寸步不让。走的时候,枕着砖头厚的一本著作。
人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找自己去。陈老汉没渡过他的大坎,您渡过了,但您面前,另一个更大的坎,早有予谋地等着您。 您当然无法与陈老汉的功绩相提并论,但对我而言,您是我的父亲,是我头顶的天。
您从童年一路走来,随遇而安,一个韧字,突显了您的人生哲学。是啊,您的人生,就为验証人生逆境中,一个韧字在人身上的效应吗? 您幼年时,十三岁,和村上许多少年一样,一双泥脚就踟蹰在了西安古城的街巷,不久,又去往另一座古城咸阳,一脚一脚地踩当年秦始皇的足迹。但您终究是平凡的小民。三年后您捧着一双老茧的手回来了,仍旧背着三年前离家时的破行李卷。 但这时候,您的脑,您的身手,能很协调地经过锯锛刨凿等繁复工序,加工出各种尺码规範的农具和家俱了,这一手漂亮的手艺,曾令多少村人,羡慕不已。 也许是基因的缘故,也许是生活上的温饱未能保障,您仅仅长成一米六多点的个头,身骨瘦弱,但面对艰辛,柔韧的个性,帮您度过了一个个大大小小人生的坎。
一九七六年,是国家灾难深重的一年。这一年,我们家,也同样多灾多难。这年的暑期,您在公社建筑队上班。一辆架子车于一个炎炎烈日的正午,把您拉回了家。您脸色腊黄,坐在车上,脚上箍着厚厚的石膏。建房脚手架的坍塌,造成您脚骨严重骨折。家庭经济随之断源。那时,建筑队没有任何公伤劳保福利,只给您报销了事发当日的治疗费用,此外,再无分文补偿。 不久,又一厄运袭来,幼小的三弟,玩耍时,手臂不慎骨折。 燥热的午后,一家人拉一张苇席,坐在院中的大榆树下乘凉,但谁的手都未闲着,都在用麦桔杆编织草帽辫,交给供销收购站换钱。麦杆分细,中,粗三种,父亲您干木作活,砖瓦抹灰活灵巧的手,也捏起了麦杆,学着婆娘女子的样子,一下下地艰难编织,手指是那么的笨拙,动作是那么的缓慢,每次把麦杆折回压下,都显得异常费力,牙齿似乎也一下下地暗暗咬紧。把您在人世的苦难,无奈,变作无言的默默抗争,一点一点地编进帽辫中去。 记得最细密的帽辫,每把卖三角左右,其次两角多些,您编的粗等帽辫,每把仅卖一角四分钱。为了这一角四分钱,您常常要编上三至四天时间,甚或,晚上还要熬夜加点。 您把受了伤的腿脚,平伸出去,拐杖斜斜躺在席旁,石膏外的小腿,水亮亮地浮肿。看着您艰难地动作,少年的我眼里窝满了泪水,心里陣陣酸楚泛起。生活啊,竟把一个为养家糊口,而奋力拼搏的男人,逼到了如此尴尬的地步。
您也有过不少令人嘱目,令人景仰的时刻,比如魏寨公社和白庙村舞台的木作工程;比如修复真武庙的娘娘庙和药王庙的施工。 也曾人前骄傲地自矜酒量之宏大,不知醉酒是什么感觉。您对儿孙,沒有系统的家训,有的只是一个韧字应对生活的身教。 您如今老了,我不必再絮絮叨叨地列举您人生的无数事例,我比谁都清楚,您一生一世,苦熬日月,硬是用一个极富伸缩,耐压耐拉的柔韧个性,度过了您八十三年人生大大小小的坎。
如今,您老了,却仍然不愿停下手脚,还要寻寻觅觅,家里家外地找活干。您铁定了心要做一只将丝吐尽的春蚕,直到把自己风干成一把枯骨吗?
您今年虚龄八十四岁了,但愿人生的这个大坎,您能迈的轻松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