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湾沟记
杨贤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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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念中,我爷是一个会折腾、能折腾的人。年轻时从湾沟来牧护关做长工,买了姓南的地,落户到了秦茂。他改变了属于自己人生,改变了生存环境,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域上,像一刻大树扎根,娶了我奶奶,成家立业,养育了我姑、我父亲七个儿女。试想,我爷如果不从湾沟跑到牧护关打长工,就不会娶了我奶为妻,也不会有我父辈一大家子,当然,很难有我了。也就在我妈养育我的这片土地上,我爷建树了他德高望重的口碑。在镇子上摆过摊子,卖过老红糖,卖过点心,有老字号的商铺。在村子红白喜事必请到家商量事上座的人,据说蓝关古道蓝桥处当年国民党一将军“曹大汉”给他父亲过80大寿,提前一个月把我爷接去当执事的人,也听说我爷是远近闻名的大厨。小时候时常有老年人提及我爷,听到的多是赞誉的声音。46年前,我爷去世于正月,我生于四月,那年是1971年,我爷去了我来了。我身上有我爷的秉性,喜欢折腾,那些年家里贫穷,贫穷能让人立志。钱对于我很敏感,想办法挣钱,改变贫穷面貌,从秦茂迁到街道,从山里搬到山外,不断地折腾,不断地改变着生存环境。爷死后四个月我才出生,我没有见过我爷。他的遗像摆放在堂屋,一尺多长的白胡须,大辫子,穿着黑色长袍,个子高大,很气势也很严肃,小时候不敢面对照片,长大了多了份特别的敬畏。
湾沟,是秦岭深山中的一个村子,属于长江流域,也是丹江源头的一个支流。沟深约十公里,半沟有一块山石突出,道路变得狭窄,以此为界,一半属于行政区域下的铁炉子乡,一半属于黑龙口镇。十年前体制改革,铁炉子乡撤了,合并到黑龙口。三年前,黑龙口合并了牧护关乡,又统称“牧护关镇”。我突然想起了历史上一句话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人类在不断地折腾着,寻找着属于有利于发展的环境,改变着生存状态,而谱写着历史,所有的发生都是历史。
弯来弯去的一条沟,从沟口到沟脑,中间有一条常年不枯的河流蜿蜒着,顺着一条崎岖的山路相依着流淌着。河边有数不清的柿子树,树冠繁茂,树身沧桑粗壮。有几棵高大的核桃树,三四个人伸着胳膊才能搂住的大树,树很高大,必须仰望树冠,几乎与天相吻。以前只能拉架子车的通村路,现在拓宽了不少,能行驶机动车,却没有硬化,路的两边长满了草。沟里土木结构的民房,均靠山坡下而建,有住户的房前屋后,必有树木茂盛地生长,丢弃的石磨石碾长满苔藓,沉睡在屋外不起眼的角落,他们曾经是人类生存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家当,现在却被遗弃在生活的边缘,几乎被人忘掉。村子里电网已经改造,圆滑的水泥杆上架设着绝缘电线,一直通往沟顶,最后一户人家。沟是斜坡向上,也就多了梯田,当年砌垒的一台阶一台阶的土地,耕种了玉米和洋芋,几乎所有的农田都蒙上了地膜玉米,株距与行距形成了整齐图案,在夕阳下,构成了一幅幅“美丽乡村”图。这是我多年来,见到的保持着原生态的村庄,人们安静地在这里耕种着农田,房屋依然土木构建,没有砖房或小洋楼,虽然年轻人也有不少走出去了,但村子里、屋檐下、河渠边,总会有三三两两的老者,在聊着天,做着家务,不时地看见耕种者在田地里的身影… …
这个沟里,几乎是姓刘和姓杨两大姓。遇见了本家一位老者,坐在门口抽着旱烟,论辈分我叫他爷爷。他不认识我,提及父亲名字,他马上亲切起来。老人把屁股下的凳子让给我坐,自己圪蹴在门口台阶上。他比我父亲小十岁,多年前我们来上坟,总嘟囔着要给我们做饭,也多次在他家里喝水。他屋外上上下下有几处坟地,老人一直守护着,每年清明节去烧上几张纸祭奠先辈。聊了许多陈年旧事。起身走时,突然地想起车子后备箱有一条烟,取出来送给他,他坚决不要,我硬是塞进他怀里。故土湾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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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住户,当然有坟墓,人类在不断繁衍。
记忆中,我去祭拜过16棺坟,以叔父的讲述都是我祖先的坟墓。每逢清明都要过“清明会”的,那时候缺吃,饥饿是常事。“清明会”是在春节后,唯一一次能改变伙食的日子。父辈四家每年轮流招待家族所有人“吃席”。每户安排人去湾沟上坟,起早吃饭,步行一天,翻秦岭,下到沟底到了湾沟口,从沟口走到沟脑上坟,沿途有坟。在坟头压几张火纸,插三支香,在杂草与枝头挂上红黄绿白纸剪的两指宽、尺五长的纸溜儿,搬几块石头砌垒坟头,铲几铁锨土“全坟”。跪拜在坟头前点燃一沓子火纸,磕头作揖。叔父会站在身边,给我们讲坟墓的主人,以及邻坟之间的关系。一条沟跑完,上完16棺坟,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腿酸、肚子饥。原路返回,饭菜已经准备好,桌子也摆好了,男女老少等着我们回来开席。上坟回来,总有一份干了大事凯旋而归的荣耀,喜悦着讲述着一路的所见所闻,大口吃喝。后来,大伯大娘、三叔三婶、小婶我妈以及我的哑巴堂哥相继去世,埋葬在了屋子后边山坡下,我爷我奶的老坟旁,“清明会”也没有继承下去。再后来上坟的人就少了,年迈的父辈走不动,年轻的堂哥兄弟外出谋生,年幼的侄子上学,去湾沟祭祖成了一件不易落实的事情。有一年也是我和叔父一块儿,在清明节去了湾沟,把每座坟墓的土,用准备好的十多个布袋儿装好背回,父亲和叔父给我爷立了碑子,撰写了碑文。在老坟旁,安置了带回的坟土,建了一座大的坟墓,立纪念碑。几乎是在解决了没有人跑路的问题,也了结了父辈多年来一份心愿。故土湾沟记
从此,几乎没有来湾沟。
多次路过湾沟口的地方,总有一份无法言说的情感。我的人生没有大的出息,最大的缺点就是爱怀旧,记忆中的故事随着年龄越来越清晰。也不止一次地告诉别人,这里曾经是我的故乡我的根!对于我爷,我时常就多了一份感慨与自豪。几年间,多次约堂兄、侄子、儿子想在春节或清明再去湾沟看看,追忆故土,缅怀先辈,延续一下我爷当年的那份精神,感受这里当年的生存状况,感慨现在的优越与幸福,一切和我爷有着相当大的关系,却难以落实。社会让生活变得匆忙,人越来越离故乡远了,越来越忙了,别说一块儿去湾沟走走,每年去屋子后边上坟的人都在减少,原因是多方面的,也就多一份包容与理解。生活在继续,我已经年近半百的人了,一切正常的不正常的,都是生活的必然发生……
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闲人”,无聊的时候,总会有太多情绪,而这些情绪促使我有一些超常的行为。这不,在这个无聊的下午,突然地想走一趟湾沟,也就来了。故土湾沟记
2017年4月10日写于牧护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