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兰雪大学毕业后不久,他们就结婚了。记得那一天,天气特别好,晴天一碧,万里无云,从南边吹来的习习微风,仿佛带着一种香气,一阵阵扑面而来。婚礼煞是热闹,大厅里高朋满座,杯光烛影。新娘子兰雪穿了一件合体的、兰白相间的连衣裙,飘逸的烫发垂到了肩上,头发上还绾着一根苹果绿的发带,脸上略施了一点淡妆,嘴上也抹了一些口红,文静淡雅,看着十分清新可喜。纬成则穿着一套笔挺的空军校官服,满脸通红,始终像微醉酒似的,摇晃着身体频频的与来宾们相互敬酒。
当婚礼进行到高潮时,在来宾们的一再要求下,兰雪即兴登台为宾客们演唱了一首流行歌曲《哭砂》。
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
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
宁愿我哭泣不让我爱你,
你就真的像尘埃消失在风里。
你是我最痛苦的决择,
为何你从不放弃飘泊。
……
她演唱时感情十分投入,如泣如诉,歌唱技巧的运用和表现力都很不错,博
得众人的一片喝彩声。一个学工科的大学生能唱到如此水平,这是我从未碰到过的。难怪找对象十分挑剔的纬成,也被她纯情的歌声彻底地倾倒了。
纬成和兰雪结婚以后,住在空军宿舍区里,纬成有二十来天的婚假,本来他们计划是要到沪宁杭一带去度蜜月的,可没有成行。原因是纬成突然接到了新型号飞机的科研和试飞任务,必须尽快赶赴异地,军令如山,只好暂时推迟了旅游计划。纬成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还专程到我家来了一趟,无论如何拜托我们,一定去他家里多陪陪兰雪,看得出来纬成对兰雪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
当我们见到兰雪时,她连忙擦掉泪痕,强打起精神来接待我们。她的身上仍旧穿着艳丽的外套,新烫的头发有些揉乱了,发尾子生硬的张着;面色泛着青黄,眼睛红肿得眯了起来,看着愈加柔弱了。她哽咽地说道:“谢谢你们来看我。”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猛地把脸捂住,转过身去,又轻声抽泣起来。此时,大院里面也有人陆续启程赴任,时而有送客声,时而有小孩啼哭声,显得有些忙乱。我们等兰雪的情绪稍为平静一点后,才对她说道:
“刚结婚,又是头一次分离,心情总是很难过的。以后你一个人晚上就不要开伙了,到我们家去吃晚饭,热闹一点,反正我们两家离得不远。”
“谢谢你们!这两天,我下班回来后,心里空荡荡的,像掉了魂似的。饭不想做,电视也不想看,只想倒头就睡,可怎么睡也睡不着。”兰雪轻轻地回答。这时我往卧室瞥了一眼:看见新床上绣满五彩鸳鸯的丝绸被子摊了一床,被头上明显的浸着一块碗大的湿印子。
纬成去异地工作后,倒是时常有信传来,据说试飞任务进行的很顺利,他的身体状况也很好,就是归心似箭。在这段时间里,兰雪经常到我家里来,我们一块谈天说地,尽量解除她的相思之苦。我妻子还时而教她做菜,时而教她编织毛衣,周末的晚上也会约上隔壁邻居,四个人玩几圈麻将牌消遣一下。
兰雪结婚后,已经放得开多了,不过还是有点腼腆怯生。她告诉我:“纬成离开后,空军大院内的邻居们对她都挺热情,可除了我们这儿,哪一家她都没去串过门。”她平常除了上班工作之外,一步远门都不肯迈出,几乎天天守在大院内。星期天我们想约她上街去逛一逛,可她总是婉言推辞。她说:主要是怕错过了值班室的电话,传来纬成最新的消息。
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就在纬成即将完成所有的试飞项目,准备凯旋归来之际,空军总部却传来了晴天霹雳的噩耗:在进行最后一个试飞项目时,由于一只猛禽钻进了喷气发动机里,导致飞机失衡,突然落地坠毁,郭纬成同志不幸因公殉职。
当我和妻子赶到兰雪那儿时,里面已经挤了一屋子的人,有人告诉我,空军部门的领导刚刚来过。而此时,兰雪正躺在内间的大床上,左右一边一个女人揪住她的臂膀,把她紧紧地按住,她的头上缠了一圈白纱布,纱布上红殷殷的渗着巴掌大一块血迹。我们刚一跨入内间,里面的人便七嘴八舌地告诉我:兰雪刚一得到噩耗,起先呆楞了一下,猛地抱起一套纬成的空军制服,往大院外跑去,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的嚎哭,口口声声要去找纬成。几个人上前拦她,她拼命地挣扎着,拦都拦不住,刚一跑到大院门外,便一头撞到路边的一根水泥电线杆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血流如注。送医院缝了好多针,刚才服了消炎药打了镇静剂后,才送回来,现在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来到她面前时,我妻子从别人手里接过来一碗新鲜牛奶,硬是用铜羹勺撬开她的牙齿,往嘴里勉强灌了几口。她的脸色很难看,白一块,红一块的,血汗斑斑。她的眼睛虽然睁得老大,目光却是涣散的。她没有哭泣,两片乌青色的嘴唇一直半张开着,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吱吱的呻吟之声。看着兰雪这副悲伤的样子,我的心里面实在不好受,径自踱步来到客厅里,环顾一下四周,默默地注视着那块高悬在厅堂中央“白头偕老”的喜匾发愣,面对此情此景,我的喉咙却好像给什么东西塞住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兰雪由于过度伤心,自此就一直卧床不起。我与她的几位邻居反复商量,先采取轮流值班的方法日夜守护着她,并告知她在外地的娘家尽快来人陪护。我妻子也加入到了值班队伍的行列,我时常叮嘱她:一定要加倍小心,尤其是夜间,要防止兰雪想不开,出现什么意外。好在兰雪的娘家很快就来了人,把她接到外地去休养了。这样一来,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