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横碧
——枫林主人
“出门向东,过小桥一座,约二三里,见白布茶棚,遂系马柳下,沽水饮之。”如此无端地冒出这么几句,连我自己也说不分明,想来不过是心里喜欢这意思,却又不得亲领,故只好无谓饶舌罢了。
张祜的《题金山寺》,有两句写得清凉可爱,“僧归夜船月,龙出晓堂云”,这虽是他的眼前之景,却也是他的所得之境,客观地说,客观地在,不反思,不遥想,至于他当时醉也罢,悲也罢,起码这一夜算是活赚了。他亦作宫词,有一首写“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河满子,双泪落君前”,可谓笔意浓烈,刀刀催人,不料这几句一时传到宫禁,让病笃的唐武宗听了去,竟思而肠断,气绝身亡。想那万千繁物,垒垒于心,年来岁往之间,真要做到淡泊无念固不现实,但若任由它们日添月累,不知卸负,便是再能抗的人,也要吃不消的。一些事,一些人,命定是总要撤出的,虽在此之前,应该心身同在,恣意沉酣,可若一时去了,也不便再频频回首,心绪勾连。不过,若是完全学庄子那样鼓盆而歌,亦不可取,他固然说得有理,可那副样子,实在不够好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自然也是一句顶漂亮的话,但它的可爱尤在于尊重情感,却又不给情感带上枷锁。它仿佛是说,“我来了,来得心甘情愿,我可以一往而深,你却不一定要这么做。赶到将来有一天,我去了,亦去得心甘情愿,毫无挂碍。”一份情感,越来越浓,或者越来越淡,只要心性使然,便算得上纯净无欺,天然情态,但像什么“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或又是“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话,都说得太猛,太狠了,当时咬牙瞪眼的说出来还没什么,只怕有一天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之后,再回头一想当初,便要不好意思的。
所谓爱人者,先得爱己,凡事想着先把自己活好,不使他担心,便已是极好的事,至于将来怎样,谁又说得清呢。只可惜在这一点上,我做得不够好,比如对父母,对孩子,我总想一心扑到他们身上,依赖着,牵挂着,有事无事地还要表现出来,想想也真是可厌的。好在如今仿佛明白了些,既爱着他们,就心里装着吧,不要动不动爱得露骨,爱到负累,我甚至想着,等孩子长大了,不要对我那么好,就是不那么爱我也没关系,只要因此不累着他,我便知足了。
眼下我这里出门往东,一无小桥,二无茶棚,有的不过是步履纷沓,车流红灯,但好在时而能溜到山野,看一眼绿陌草鲜,浮云过水,倒也不至十分的乏味。独行其间,虽有时不免念而寂寞,身感单薄,但一想到与我有关的人,都在世上的这里或者那里好好的呆着,心里也便觉得踏实,稳妥。人要活成多好才算是好,我不太知道,反正现在这个样子,已足使人万般留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