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
虽然我所遭遇的苦难是特殊的,但是,人生在世,苦难是寻常事,无人能担保自己幸免,区别只在于形式。我相信在苦难中,一个人能够更深刻地体悟人生的某些真相。
--载自《妞妞》
我是有些迷信的,我相信命运,相信轮回,相信前世今生,相信因果有缘,我也同样相信善恶有报。
正因为相信这些,我时常会想,我所经历的苦难与伤痛,是不是也是因为我的前世做了太多的不该做的事,今生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报应。
当我一次次反思,一次次猜想,又一次次否定自己以后,我终于明白,所有的苦难都是神为我点亮的通往幸福之路的火把。
我找不到更精确的词来形容幸福的感觉,我只是在经历了越来越多的岁月以后,清晰地明白,幸福的感觉在生命里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也越来越让我感动。
或许一切的磨难,一切的痛苦都会在等待与隐忍中得到解脱吧。如果一个人可以更深刻的感悟这个世界,那么困苦、厄运与艰辛都是介质。有时我会庆幸生活给了我一些特殊的打击,让我在困顿与迷茫中更深地体会到了幸福与生命的含义。有时我也会想,不如让我做个白痴,或者做一个没有思想的猪,傻傻地活着。
周国平是我最喜爱的作家,他的一句话常常会让我思索很久,我喜欢他散淡的文字和富有哲理的思想。然而,我却常常在不快乐的时候才会想起看他的书。
在没有看到《妞妞》以前,我一直以为周先生是一个很理性,很冷漠,很严谨的人。在我知道有了《妞妞》以后,我就突然对他改变了看法。
也许是我一直认为自己不够坚强,也许是我害怕触动某些难以隐忍的过往,所以我一直拒绝看《妞妞》这本书,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只是胆怯。
周先生的书我几乎每本都买,喜欢他的直白与坦诚,更欣赏他的理性与深刻。然而只有一本书,我一直不敢买,这本书的名字叫:《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
《妞妞》第一次发行的时候,大约是在12年前。那是一个下雨天,我从书店经过,我习惯地走向摆放新书的书架,就在不经意间看见了这本书。看见这本书的时候,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只是心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像是遇见了久违的初恋情人,惊讶中有些爱恨交加,有些无法自抑。我转身离开了书店,走在雨地里,眼睛有些湿润,我想,我终究还是不能拥有这本书的,它太沉重。
十年之间,我再也没有看见这本书上架。但我知道周先生离婚、结婚、又离婚、又结婚。聚散之间,我相信总有一些痛夹杂在爱恨之中无法遗忘。
生命或许只是过程,我们都在痛苦与快乐中行进。妞妞是根针,她扎在周先生的心口上,无论他怎样行走,都会感觉到痛。妞妞是杯毒药,他侵蚀了周先生的肌体,无论他怎样生活,都有一块阴影在他体内暗藏。
对周先生的认识与理解过程,只是通过他的文字,更多的或许不是理解,只是痛惜与相怜吧。
世界离我们很远,别人的伤痛也离我们很远,幸与不幸其实都藏在自我的感觉之中。理解永远都是谎言,这个世界上没有理解,只有爱。有爱就会包容,有爱就会理解,有爱就会惺惺相惜。
我想,在我没有读过《妞妞》的时候,我并不真正地理解周先生,我只是欣赏,同情与感同身受。
2007年3月28日,还是雨天,我又一次在书店看见了《妞妞》。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以平静地翻阅这本书了吧。于是我轻轻地拿了起来,这是第二版的《妞妞》,印刷比以前的精致了许多,也多了很多插图。拿起这本书,我爱不释手,于是我决定把它买回家,看与不看,只是了却一份心愿。
书买回来以后,我还是没有勇气阅读,我把它放在书架上珍藏着,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安静平和地去读完它的。
不管是出门旅行,出差,甚至去医院看病,我都习惯了身边带本书,可以在空余的时间看。
2007年秋天我去海南养身体,临出门的时候,我带上了《妞妞》。我想大海是可以包容一切的,我可以坐在海边静静地阅读,静静地思考。
在海南一个人安静地住了两个月,我还是没有勇气读这本书,也许其他人无法理解,无法相信。
在旁人眼里,《妞妞》只是一本普通的书,而与我,不是。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无法言诉的隐秘的痛,有些人痛得深些,有些人痛得浅些,有些人在痛中得到了思想的升华,而有些人则在痛苦中绝望、毁灭。
也许是因了我的脆弱,所以我的痛常常会在别人的痛里延伸。《妞妞》是周先生的痛,也是我的痛。
所有的痛都源于爱,爱有多深,痛便有多深;所有的苦都源于痛,痛有多深,苦便有多深。佛知道人生苦痛,所以佛指引灭苦之道:断绝爱欲,看破红尘。
然而我们只是俗人,我们无法看破红尘,我们无法断绝爱欲,我们也无法透彻地分析痛的根源与终点,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只有承受苦痛,然后让时间淡漠过往。
《妞妞》跟着我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后依旧安静地被搁置在书架上,我想或许我还是需要时间沉淀一些浮躁,才能再读它吧。
2008年元月30日夜,我突然开始失眠,一向嗜睡如命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在这个冬夜里久久无法入睡。很静很静的夜里,可以听见时钟滴答的声音,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由地就想起了《妞妞》这本书。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我身不由己地走到书柜前,拿起了这本书。
一夜无眠,我含泪看完了《妞妞》,我在泪水中看见了天堂,也看见了地狱。
2008年元月31日,当我红着一夜未睡,一夜流泪的双眼,看着太阳渐渐升起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我只是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奈和尘世美丽的天空里,轻轻飘过的那些忧郁的风。
莫名的,我突然就在这一天变得烦躁不安,好像始终感觉到有一种沉重的东西压在胸口让我无法喘息。我把《妞妞》重新搁在书架上,我想如果生命可以选择遗忘,那么还是让我做一个无心、无情、无记忆的人吧。
时间在无意中默默前行,我开始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晴朗的天空里,我总是看见有一双洁净的眼睛在向我张望,我也总是听见远远地有清脆的童声在甜甜地歌唱。
流着泪,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那么一直站在窗口一直流着泪,时间在此刻已被凝固。
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的妞妞,他在天堂看见了这一天将会有痛苦降临在我身边,他一定是想在冥冥中告诉我,天堂并不遥远,天堂并不可怕。
我知道那个冬夜里,妞妞本来是想走进我的梦里,告诉我些什么的,可是他怕惊扰了我,于是他选择了让我读书,我在书里看见了他的影子。
是夜,我亲爱的父亲病逝于西安,享年71岁。
碑林/2008年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