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黄霑
01
1988年,徐克拍《笑傲江湖》。
剧中,曲洋和刘正风两大高手,正欲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事。偶遇躲避左冷禅追杀的令狐冲,三人相谈甚欢,遂琴箫合奏,共唱一曲。
徐克找到黄霑,希望他写一首歌,黄霑写了一稿,徐克不满意:“再改改。”
写了第二稿,还是“再改改。”前后写了六稿,都被徐克退了。
黄霑回到家里冥思苦想:“三个武林高手在一起合奏,其中两个还是准备隐退的大佬,这样的曲子无非也就两个套路:
要么是牛掰到只有他们能懂能唱,要么是简单到如同儿歌一般,他们却能唱出无人能及的味道。”
黄霑一边翻书一边寻找灵感,正巧读到黄友棣教授的《中国音乐思想批判》,书中引述《宋书·乐志》里“大乐必易”四个字。
黄霑灵光一闪:“最容易的就是音阶了,不就是中乐里的宫、商、角、徵、羽?”坐到钢琴前,倒过来一弹,果然好听。
曲毕,黄霑在乐谱上画下一枚坚挺的男性生殖器,传真给徐克,还附上一大段粗话:“爱要不要!不要就另请高明吧!”
这就是那首经典的《沧海一声笑》。
《笑傲江湖》在台湾上映时,《沧海一声笑》一连播放五次。每次完场,剧院都变得和KTV一般,全场观众不约而同站起来大合唱。
台湾市场纷纷来找黄霑要版权,黄霑当时只认罗大佑,便打电话过去,罗大佑说:“不如我们出一版吧?”
黄霑想了想,把徐克也拉到了录音棚。
据说录音之前,三人狂喝一通,唱歌时又唱又笑,连嗓音都沾了酒气。录完之后,徐克说唱错了,要重录,黄霑大手一挥:“不录了,这版最好!笑傲江湖嘛,就该这个样子!”
02
黄霑本名黄湛森,1941年出生于广州,家中八个孩子,他排老六。
1949年跟父母移民到香港后,黄霑入读喇沙书院,因为英文太差,只好在小五重读。那时的黄霑,看起来虽然瘦弱,心中却已有豪气。
一天黄霑正在读书,弟弟突然跑过来,哇哇哭着说自己被人欺负了。
黄霑:“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打回来!”
一问,才知道对方是个叫李小龙的。
黄霑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不能不替弟弟出头,于是强行约架,在巴富街沙桥跟李小龙打了不到十分钟,最终以伤痕累累而落败。
当时喇沙书院中西并举,令黄霑接触了许多西方文化,思想也变得一天比一天开放。
黄霑自幼钟情于音乐,师从梁日昭,成为校口琴队一员,率队连续5年拿下了口琴大赛冠军。
梁日昭见黄霑这么喜欢音乐,常介绍各种中西古典、流行音乐给他。
在校读书时,黄霑便初试莺啼,为邵氏的电影配乐、伴唱。之后,黄霑如愿考上港大中文系。
传言港大有传统,学生间要比谁脏话说得多,黄霑一口气说了长达五十多个字的脏话。
后来有媒体人向他考证,黄霑笑笑:“那是瞎编的,没有那么厉害,五十字的脏话我不会,但十几个字可以。”
后来大家所熟悉的黄霑,好酒又好色、风流韵事不断,动不动就在电视上讲荤段子、爆粗口……
但谁能到,港大毕业之后第一份工作,黄霑居然是当老师,还教《圣经》!
直到一夜,他渡海喝喜酒,遇见旧日同学,对方问:“公司有个空缺的职位,广告部经理助理,你想试试吗?”
黄霑早就觉得自己个性不适合做老师,回去便写了应征信,参加面试时,考官问:你认识广告吗?
黄霑:不知道。
考官问:广告书籍看过吗?
黄霑:没有。
考官问:记忆中有什么广告?
黄霑:很少。
面试官最后说:评论下广告的优缺点总可以吧?
黄霑滔滔不绝讲了1小时,竟然应聘成功。
03
“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
轩尼诗人头马最经典的这句广告词,正是出自当年黄霑的笔下。
大学时的黄霑才华横溢,演过话剧、写过配乐、填过词、做过幕后编剧,对电影一直保留着极大的好奇心。
做广告后,他也凭此来赚些外快,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词坛一代大师。那时作曲填词,于他不过玩儿票而已。
然而,上世纪70年代末,香港流行文化进入黄金时期。
那之前,粤语歌多是粤剧小调,极少有流行歌曲用粤语来演唱。
“当时人们以为最高的是英语,然后是从大陆传来的普通话,粤语不过是一种市井语言。”
但就在那一年,无线电视第一次,用粤语演唱《啼笑因缘》主题曲,年底,电影《鬼马双星》也出现粤语情歌。
从此,粤语歌兴起,逐渐走向鼎盛,黄霑借此开创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天地。
他一生创作2000多首歌,经典作品无数:《上海滩》《世间始终你好》《当年情》《倩女幽魂》《我的中国心》《男儿当自强》《长路漫漫任我闯》《人间道》……
曾经有一个人在虎扑上发帖问:“黄霑和XXX的才华,到底谁更高?”
下面被点亮最多的一条回复是:“我不知道他俩谁的才华更高,但看了黄霑写的歌的歌名,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70年代,黄霑纵横乐坛,他与顾嘉辉合作填词、作曲,为无数电影、电视剧创作主题曲,留下了太多震荡时代的声音,也温暖过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
顾嘉辉从中式小调发展出来独特的曲风,黄霑则用富有传统文化气韵的粤语填词。
两人仿佛一对技巧娴熟的工匠,巧妙地为每部电影、电视剧量体裁衣,诉说着生死离别、儿女情长、豪气万丈。
两人称雄香港流行音乐20年之久,成为粤语歌坛绕不开的一座高峰。
04
1980年,无线推出《上海滩》,当时没有传真机,只能打电话。
凌晨两点多,黄霑忽然接到电话,搭档顾嘉辉在那头说:“这里有一首曲子需要填词,我给你唱,你听着填出来吧。”
说罢,顾嘉辉就开始哼曲调,他在电话那头哼一句,黄霑便在电话这头填一句。短短20分钟之后,《上海滩》填完。
顾嘉辉挂了电话蒙头大睡,黄霑看着头两句“浪奔、浪流”,忽然自问:“黄浦江有浪吗?”
赶紧找来两本书翻看,看到天亮,还是不能确定黄浦江有没有浪。
凭借此曲,叶丽仪火遍整个亚洲。
多年后到上海演出唱到“浪奔、浪流”,只见前台一观众止不住望着她笑,还以为是笑黄浦江并没有浪,结束后才知道,是因为歌在上海太火。
1982年,香港一次音乐茶会上,名不见经传的张明敏认识了黄霑。
当时张明敏才26岁,一边唱歌,一边在香港九龙某电子表厂当小工人。
同年,日本文部省审定中小学教材,公然篡改侵略中国的历史,激起了黄霑的极大愤慨,于是和王福龄创作出《我的中国心》。
一天, 黄霑找到张明敏:“你是民歌手,应该唱爱国歌曲,最近我为香港青年联合会创作了一首歌,名叫《我的中国心》,你去试唱一下。”
1983年秋,为筹备1984年春节晚会,中央电视台的导演到福、广一带采访,突然听到那句:“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就算身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几经辗转,联系到了张明敏。
1984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我的中国心》成了划时代的曲目,也激起了全世界华人的共鸣。
后来张明敏曾含泪说道:“没有黄霑,就没有我的今天。”
所有合作者里面,徐克是最让黄霑头疼的一位。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俩合作起来不是吵就是打,施南生(徐克夫人)差点当寡妇了。”
不说《沧海一声笑》前后7稿,徐克本身就是导演界的“鬼才”,《青蛇》这样的影片非一般人所能驾驭,他更要黄霑写出具有禅意的曲调。
黄霑几番折腾,终于写出《莫呼洛迦》,带有印巴异域风情的曲调时尚妖娆,将张曼玉勾魂夺魄的眼神衬托得丝丝入扣。
所谓“莫呼洛迦”,乃是佛经中的蛇神,学识浅薄之人,根本想不到这一层。
黄霑说:“我跟徐克吵归吵,但不得不说,最好的作品都是他逼的。”
在徐克监制的《倩女幽魂》中,黄霑一口气包揽三部电影全部配乐,留下《倩女幽魂》《人间道》《黎明不要来》《道道道》等经典,将浪漫与豪爽天衣无缝融为一炉。
黄霑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恐怕还是那首《男儿当自强》。因为《黄飞鸿》系列电影大热,这首歌可以说红遍大江南北。
《男儿当自强》改编自《将军令》,很多人以为这是投机取巧其实不然。
为了写这首歌,黄霑听了整整一个月的《将军令》,发动所有音乐圈的朋友一起找总谱,最后台湾朋友吴大江送来总谱,黄霑又花了两个月听遍、看遍,这才着手浓缩整个乐谱。
《将军令》是戏曲,高达五百多节拍,黄霑硬是将其浓缩在百拍之内,填词更是注入开天辟地的豪气,这才有了经典的《男儿当自强》。
论及写情写义,写江湖的豪情与潇洒,恐怕难有二人敢称在黄霑之上。
黄霑有渊博的学识和真性情的喷发,但凡是侠气的、荡气回肠的故事,由他配乐便有种天地任我行的气魄。
但这不代表黄霑写不了细腻的情味,比如《英雄本色》里一曲《当年情》,一点也不刚劲,而是以内敛的笔触。
一点点揭开江湖人物心中的伤感唏嘘,早已成为香港电影符号之一。
尽管金庸早在香港赢得大名,许多内地的中国人知道金庸,是从83年那部《射雕英雄传》开始。
而其中一曲《世间始终你好》,更是成为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
网易音乐的评论区里面曾有人说:
“有一次,想对女朋友说点情话,翻看了许多作家写的情书,翻来翻去,最后听到黄霑写的这首歌,突然间觉得,就算说了万千情话,也都比不上一句‘世间始终你好’。”
所以说,黄霑笔下豪情有万丈,写起情话来,亦是以一敌百。
黄霑的名作还有很多,可惜在这里无法尽数。
曾有人评价他的作品:“像《男儿当自强》《沧海一声笑》,这样的作品写出一首都足够传世了,没想到黄霑一人独占了二三十首。”
向来不自谦的黄霑却谦虚地说:“我写了2000多首,传世也就二十多首,可见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啦!”
05
黄霑与倪匡、蔡澜、金庸,并称为香港的四大才子。
但黄霑却一直说不敢当:“提起金庸,捎带上我们三个,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自少年时代起,黄霑便开始撰稿、填词,又是做编剧,又是写散文,才气逼人。
步入乐坛后,亦庄亦谐,自称:“好色无胆,好酒无量,好财无能”,黄霑一身逍遥气概,行为出格,有时像个老流氓,有时又似零落人。
当年倪匡喜欢一位妈妈桑,就经常请黄霑和蔡澜去夜总会,每天夜里给陪酒女人讲笑话,把那些女孩逗笑得七颠八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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