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下面把时间交给各位。我先提一个问题,我们刚刚谈了很多东西,今天看到这么多地方、区域,在多大程度上我们把中国作为一个整体性来看待?我们经常说中国历史或者王朝的历史,对中国这么一个政体或者文化,在多大程度上进行研究或者挑战,又在多大程度对这个东西是一个补充。
赵世瑜:第一个解答是,刚才王兄提到民族志和地方志的差别,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回应你刚才的问题。他刚才说中国的地方志基本上讲的是中国范围内的东西,不像民族志是跨文化的。这事实上是要不要把历史上的某一个时期的中国看成是近代民族国家的问题。如果看成是民族国家的概念,那当然可以这样说。如果说某一个历史时期的中国并不相当于欧洲近代以后的民族国家,即使是以朝廷为中心,但依然会涉及到跨文化的问题,地方志也是这样。但如果学习人类学后,到地方上还是会看到另外一套不同于地方志的另外一个方式,这样的方式也包括在文字体系中。这是一个。
另外一个,当你看中国的时候,很多是强调地区的差异,人类学者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案例。但同时又有一个事实,毕竟在某种程度上、在某种意义上,最后中国还是形成了一个整体,不一定是一个政体的意义,可能是在文化的意义,文化中国。因此作为历史学者来讲,必须得回答这样的问题:当我们已经承认各个不同地方有文化差异性,而且是在历史过程中形成这样的事实为前提,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要探讨非常不同的传统文化区域的历史、区域文化,究竟有哪些内在的机制起作用,使他们变成一个整体。这样一个问题必须要在历史当中回答,究竟哪些东西是最重要的要素。研究了几个不同区域,然后还是讨论我们这个地方跟其他地方有多少不同,没有太大意义了,问题是在于这个地方怎么进入到这个整体中来的,是通过哪些办法进来的,是什么在起作用,这个问题我认为并没有找到很好的解决办法。
王铭铭:我说的话非常长,这个问题很复杂,而且很迷感。第一,中国是不是一个整体,如果是的话,一定是分合轮替的整体,葛剑雄写的《统一与分裂:中国历史的启示》,中国分裂的时间比统一的时间还长,当然葛教授比较聪明,在分裂的时候,中国人很盼望统一。一定程度上可能是对的,比如魏晋南北朝的情况下感觉到动乱,怎么样有一个和平。我们的统一经常跟和平昌盛联系在一起。我觉得无论是分还是合都是作为整体的组成部分,这是第一点。
第二是否可以说我们的夷夏之辩,夷夏在上古时期已经完成了还是在不断地完成过程中,顾颉刚这样的人,夷夏已经慢慢合并在一起。最近我通过宇宙的思考,战国秦汉阶段,我感觉这种统一在宇宙上已经被实现,特别是周代的宇宙观从横向关系实现了夷夏的统一。但是后来也有不少的很伟大的历史学著作,证明夷夏的紧张、矛盾、相互建构、相互补充持续到清末。如果说是一个整体的中国,应该相信这个整体的中国是由夷夏之辩的不断重演来构成的。
假如我前面说的这两点大家能够接受,我认为整体中国在世界科学理论上有极高的价值,因为不是简单欧洲式的单一整合替代横向的关系,也不是讲究永远的王权神话,这个神话打破重建是很多现代概念无法充分描绘的,值得我们在座再去做。这是一个很有异议的问题,但回应整体这个不一定很妥当,因为显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中国,我认为是封建的、单统的宇宙观。封建这两个字很重要,费孝通划分成为多元一体格局,在西方世界“一体”和“多元”永远是矛盾的,但中国人没有觉得这里面有毛病,我是一个汉族,长得有点像波斯或者菲律宾人。如果我们去新疆的话,最近我去了几次,他们的问题是什么?他们的问题是:新疆是谁的。维吾尔族认为他们的,汉族认为从清代开始属于汉族的。这个问题怎么解释,新疆汉族对于我们整体中国是怎么看的,维吾尔族怎么看,我们要有更多的研究,不要轻易地下结论。很多文史学家把中国描述成只有儒家的社会,其实不是,从哲学上起码是百家争鸣,黑人、波斯人来过,除了波斯还有犹太人等,这些东西值得我们去把它看成中国文化丰富的内涵而感到自信,不应该用一个很简单的整体性误解给自己打肿脸充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