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影在皖北小院生长
作者:卢金玲
玉米已经种下,皖北大地上是一轮收获后的又一轮生长,刚长出的秧苗遮盖不了土地那黄扑扑的底色;你只有换个角度,俯身,蹲下来,在六月的阳光下接近土地,快闻到生长的气味时,才能感受到眼前有一片平行的、稀薄的绿色,以及它们所渴求的滋润。
热辣辣的太阳下,我推开院门,并没有惊动一只守家的狗,而是打乱了一树紫薇——小院空旷,柔劲的枝条倚着院墙旁逸而出,顺着打开的风,枝条上下翻动,小院的夏已满。
依然还有篱笆,依然还有举着蔓条高攀的扁豆花,和阔大毛茸的叶片下勾着一朵金黄的花笑弯了腰的刺黄瓜;它们看我面对着一片片旋转向上的圆溜溜的木耳菜发呆,极力在牵起记忆的藤蔓,顺着一根竿,向上攀援……
五十年前的夏天,也是这样的小院么?指甲花,要选粉红的,最好是大红色的,清晨的湿气还在花瓣上打着哈欠时,就采下来;黄色的,听家姐的话,就不摘了,它没有红色亮,拌上明矾,裹紧干净的豆叶,即使染得再好,也不能让眼神不好的公鸡母鸡们顺着我染过的指尖快速地奔出去啄食,那样,会少了许多乐趣。
那时,穿着塑料拖鞋,脚趾间尽是灰土泥巴的丫头,十个手指却洗得干净;肉色的指甲,被凤仙花染得鲜红漂亮。那红,能让羞答答的眉眼打开;也能让没有多少营养的心饱满;那红,还能让一群渴望一口食的晕头转向的鸡鸭有了方向感——它们奔出去啄食时的急躁和苍茫,像极了女孩自己:每日都跌跌撞撞地在贫瘠的小院觅食。
那时的院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只阳光刺眼,花开灿烂,鸣蝉声声紧;花草虫豸,在灰色的墙根边,在一片豆叶下,在各自的角落里,焦灼地长大。
浅白的日子,紫色的扁豆花是难得的颜色;它摇摇曳曳,开在无主的风中,像打开了一个年份,那年份像是五十年前,也像是今天。当我,一个妇人,站在院中,看那长大的女孩将要跨出院门,一时,竟有些恍惚,替那女孩留恋,留恋什么?说不清楚。而女孩却没有迟疑,随着一阵风,跨出小院。留下紫薇的碎影,乱了夏。
院外日光眩目,门口,长了几棵茴香,有半人高。刺眼的日光下,青葱的茴香娉婷而立,润了一些眼色。我探过身去,揪了一片碧青的叶,在指尖揉搓,一些绿茵茵的汁液,化在了粗糙的手指。“好香……”我把茴香叶递过去,给女孩闻。女孩却一闪身躲开:“好难闻啊,味道怪怪的!”
那一刻,我有些迷惘:这场景,多熟悉!——是呵,五十年前,当母亲让我去田埂上采些茴香用来去除鱼腥时,我不也曾这样躲避?怕茴香幽绿的汁液乱了凤仙花的红,怕那怪怪的草本味在手上久久不能散去。
而今天,为何却又贪恋茴香那奇异的草本味?是否生活中接触过太多的异味,感觉手中仅有凤仙花的红是不够的,反而是最接近土地的草木香,才能浸润杂味的生命体?
远处,大片的秧苗紧贴着土地,随风摆动。这生长依然有些饥渴,但并没有停歇;这是这片土地由来已久的状态,一茬茬生长,焦黄,是它的底色,它的根部,有来自土地深处的生命汁液,暗自涌动。
合上门,小院静寂。一些生长,在继续……
卢金玲,安徽合肥人。合肥市作协会员。喜爱阅读和写作,愿用手中之笔,抒情达意,描摹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