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杨秀武的诗

杨秀武的诗 湖北 ◎ 杨秀武 《在黄鹤桥坐缆车》 坐着移动的玻璃笼子 缓缓上升 我们像两只鸟 看森林，景阳关天险 半壁江山，黄鹤石柱 横跨清江的斜拉桥 以及大千世界站立的东西 像人的暮年，慢慢长矮 前面的笼子里有两只鸟 仰看他们的背影像虎 就在瞬间，鸟笼开始缓缓下滑 两个背影慢慢消失 后脑勺像两枚 放在餐桌上的海胆 与西山垭口烤熟的烧饼 一样悲壮和残忍 我将余温降临给对方 夕阳在颤动，节制与熄灭中 此刻，光像镣铐 玻璃鸟笼 充当了时间的替罪羊 《石门河的水》 柔情的液体，含蓄得没有颜色 有颜色的时候就有深度 深度是柔情最含蓄的时候 如果说石门河的诗情画意，以及 死守底线的伏笔 一旦撒起泼来，她的野性 首先开成雪花，然后柔里的钢 穿透石山，撕开裂缝 把河床的石板抓出很深的指痕 把滩上的石头捏成鸡蛋 把站立的石壁蹬出石龛 直到你立地成佛 给了她的热情与初心 她就在你的爱里温柔 还你一面明镜 液体有声或无声 以一种表达不清楚的快感 打开你身体里的每一扇石门 《漫步云梯街》 我从长江码头，上西沱古镇 我的祖先，先在石壁上凿街 然后用木头在云上造房 一棵棵树的根 现在，从街的石缝里 爬上古老的木格窗 窥视我们这些后人 从云梯街上分离　聚合 云托起的石板，是一帧帧乌黑的镜面 照着我前世的影子 我背着盐，像背着穿白衣的女人 一步一步向上爬 天好蓝，云好白 我感觉有一朵云 要从天上掉下来 年过百岁的老女人 坐在木圈椅上盖着白褥 我与她合影，她安详得像朵云 也许她前世是我的女人 也许她前世是我的女儿 也许她就是我前世的前世 前生前世，今生今世 错综复杂的关系，谁也弄不清楚 《巨猿洞》 一群比非洲老比周口店更老的猿 死在湖北恩施的巨猿洞 尸体腐烂，石壁跟着腐烂 洞口继续腐烂，腐烂得像一条船 死去的尸体复活 爬行到船上突然站立 洪水淹没了来路和去路 天地开始腐烂，声嘶力竭地腐烂 腐烂，洞口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一只猿，两只猿，一群猿 从巨大的洞口狂奔出来 把苦难和饥饿 残忍和血腥带给了人类 太多岁月的风尘填进来 洞口越来越矮，越来越小 我还原腐烂的黑影 只能从光明爬进黑暗 在巨猿洞，模仿猿再次站立 仿佛一头狮子 踩着一个滚动的球 《石门河的茶马古道》 人牵着马，石板路牵着人 下石门河，上石门河 汗珠不过是植物回忆的泪水 小石板是历史大舞台 人和马都是演员 驮鞍，脚踏，铃铛都是道具 看戏的人拾级而上或拾级而下 走走停停，东瞻西望 孩子争着当马骑的一截草绳 旅游小品像一个个欢乐的神 夫妻共一只碗充饥 装一颗板栗的半边饭勺子 歇在打杵上打呵欠的背脚 头枕扁担打鼾的挑夫 拉着马尾向上攀爬的嫂子 一棵紫薇咬着一棵马尾松 彼此亲密又相互拒绝 桥上的垃圾桶含蓄地讲着 古道上风流不下流的故事 两只大脚脚背朝下 两只小脚脚尖朝上 《坐在动车上喝茶》 坐这趟动车 去省城开作代会 恩施是始发站 隧道上面是裸露的施宜古道 我在动车内饮茶 茶汤有轻微的颤抖 茶杯像隧洞口 更像一只马的眼睛 爷爷挑一担宜红茶，从茶汤里 正向我走来 又像一匹茶叶跌落在杯底 我看见一块乌黑的石板 马踏碎的时光，油光发亮 爷爷没有马 爷爷把自己当成一匹马 体内蒸发出来的电 一滴滴掉下来 把石板砸得千疮百孔 把岁月砸得有眼无珠 我把茶杯倒扣过来 想把洞堵死，茶汤流到长江 一只只船靠近了码头 我把茶杯立起来，再添水 动车正向终点站驰去 《红枣》 一颗红枣，烂在枝头上 是不是位置高不可攀 或是位置险要，还是位置低微 看上去与位置无关 是不是有某种性格缺陷 或者是一个酸涩的另类 我站在树下用力地摇 一个陌生人拿着铁棍 用力去捣毁，像铁的回音 沿着铁棍传到我的身体 我曾经，有一种野蛮的力量 像一棵枣树注重戒律 像树上那一个枣死守底线 我把这个漆黑的枣重新抚摸一遍 像把自己的旧事物重新审视一番 那个铁质的甜 里面有一个被人忽略的东西 《登华山》 天空和风说 华山的石头是不溶化的冰 你说：冰上的事物 是刻骨铭心的火 你的白色连衣裙在冰上飘 我的红背心在冰上溜 华山在模仿我们的心境 总是有致命的软肋 一些树在冰上使劲地绿 一些花在雪中用力地开 大自然那些不可思议的存在 就是我们的存在 存在就是定律 即使在危险之巅 今天攀登华山一定会累 这样想时，已是昼伏夜出 旭日仿佛侧着身子爬上来 你捧着一团冰上的火 《与母亲的一段对话记录》 农历五月十六，是母苦之日 我坐下来，陪老母亲聊白 你孙子外孙回来 坐下来就是一个黑板板不松手啊 就像你小时候读书一样饿相 我说黑板板里有好玩儿的游戏 怪不得你这么多书他们不看的 他指着书架上的一本辞书说 杨武儿，书要厚点写 写厚书的人才是真本事啊 她又说：你看现在的年轻人 勾起个脑壳扒手机 你说什么他像没长耳朵的 电视里说老年社会到了 是不是说现在的人都勾腰驮背了呢 我说：中国满六十岁的人 已径超过两亿五千万 比如说我就是老年人了 你今天才进六十五 联合国说你们是壮年人 说得对！我六十五的时候 在石窑街上摆个摊摊 一个人跑到湖南龙山进货 人越怕老就老得越快 人越怕死就死得越早 老母亲又说到手机的事 又说到重孙们不看书的事 还说到很多类似的事 我说现在是高科技时代 高科技不是要人越变越懒啊 老母亲说到这里 脸上的皱纹像吃人的虫子 在爬行 《履历》 农历一九五五年五月十六日 我喊出第一声，苦啊 读小学，都叫我地主崽 下河捞鱼把我当鱼捕捞 上山挖野菜吃，马桑泡儿死过一天 趴在煤洞里挖煤 煤甲垮下来包围我一天一夜 躲在被窝里看《三国演义》 赤壁之火点燃我身上的破被 回乡接受再教育石头压断打杵 破格当民办教师不能转正 工农兵学员过不了政审关 恢复高考进校，我年龄最大 在单位因为写诗被罢免了职务 刚办完退休，癌细胞在结肠上睡醒 我穿一套罪犯的衣服 刀尖破肚，刀刃断肠 从鬼门关回来 外面正在下一场大雪 简介：中国作协会员，湖北省作协民族文学工作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