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入我梦境的,依然和故事有关。多年来,我像写小说一样,做着一个个有故事的梦。有时你不得不怀疑,在你熟睡的时候,另一个世界正以不可思议的庞大的画面在展开,它那悄无声息的速度,正如你醒过来的一刹那。
夜遮住了一切。如果没有灯光,整个世界就只有星辰的微光洒向大地。我耐心地等待黑夜过去。那是年轻的眼睛,年轻的肉体,它在黑夜不甘于沉睡,无所事事的消磨增加了夜的颓废。夜晚的事物是那么易感、脆弱,仅仅一个眼神就能使人落泪。我有时会忽然想朗诵一些诗句,托马斯,策兰,巴拉丁斯基,哦,一切其实只是荒芜。
年轻的荒芜。那些年轻的身体不会想到这个过于苍白的词。世界到处是丰硕的盛会。我想到我的1968,1986,1993,在1996年的初夏,在1997年大雪纷纷的一天。时间意味着散落。如无数朵花渐次凋零。关于我出生、经历及死亡,能说的当然不止这些。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但一个人也是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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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天,我的思维极为迟钝。我相信人的身体跟水龙头的构造大致是一样的——身体的某处有个开关——不是根据自身需要,而是根据外界力量,打开或禁锢。冬天是一个禁锢的季节。当冬天掉光了叶子的树干立在寒风中,张开瘦骨嶙峋的枝丫,我注意到,这些树木比任何时间都接近天空。
接近天空就像接近理想。一株长满树叶的树,让人想到的词,大约只会是:生命。
冬天的一个下午,我的朋友约我去一家名叫“拉芳舍”的咖啡屋。严格说起来,它不是一个纯粹的喝咖啡的地方,它是年轻人爱去的地方,在那里可以品尝到牛排、甜点、水果拼盘、爆米花、各种盖浇饭,当然,最重要的,是那里有气息,爱情的气息,爱情的环境,爱情的情调。这样的咖啡屋在城市里遍地都是,常常客满,因为这样的地方可以暂时将日常生活从眼前推开,只剩下鼻子、嘴巴和耳朵的享受。如果有人请你去咖啡馆坐坐,那就是说,来吧,那是一个享受。
我不年轻了,我不需要去咖啡馆推一推眼前的生活,矫情地说,阅读和写作都可以将我从现实生活里脱开。但很快我发现,这些相当于自言自语的行为,某种程度上对我的生活造成了一种伤害——阅读使我狂妄,而写作使我虚荣。当马拉多纳肥胖的身躯出现在绿茵场,粗短的手臂对着场上奔跑的年轻身体大声怒吼,我忽然间涌上悲凉,忽然间泪水充盈眼眶。这是怎样苍凉的时间啊。
那个冬日的下午无疑是温暖的。我的朋友是个年轻人,生于八十年代后期,他像撒娇一样将我叫到“拉芳舍”,他说,他心情不好。我在去的路上一再想到,我不是爱伦堡,“拉芳舍”里没有潦倒的诗人、画家,作者,那些年轻人,他们年轻而富足,拥有随时而来的欢乐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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