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屿
朗读者:楚歌
从我记事起,母亲的发式从来没有改变过。母亲把长长的乌黑油亮的发丝盘于脑后勺,绾成一个圆溜溜的发髻,然后用一根银簪穿过发髻。这种发式是母亲那个时代的妇女们最流行的,也是极为普遍的发式。这种发式是一个姑娘嫁了人的像征,也是一种符号。然而与众不同的是,母亲喜欢在圆圆的发髻上,斜插一把木梳子。
那把木梳子是枣色,弯月状,边沿镂有细碎简单的花朵,极为精致。母亲这一轻轻的无意点缀,那一头油亮的发丝更具丰韵了。我曾听母亲说过,那把木梳子是她临上花轿时,外祖母匆匆地给她别上的。在我眼里,那把木梳子仿如一只蝴蝶翩翩跹跹,伴着母亲走进花轿走进父亲的洞房走进婚后的风里雨里。
劳作一天的母亲,于黄昏归来,总是带着满身的汗水和满脸的疲倦。母亲放下劳作的工具,然后总是喜欢坐于门槛边的一块石板上,身子倚着墙壁,歪着头,把盘起的头发松散开来,用那把木梳子开始一遍又一遍的梳理。梳子一上一下,从发根至发梢轻轻地移动,仿如默默耕耘一片肥沃而茂盛的土地。尔间,母亲用梳子的齿尖刮刮瘙痒的头皮,嘴里吐出一声声轻松而惬意的“咝咝”声。此时,母亲 总是眯缝着眼,神情怡然,仿如一切艰辛一切疲劳一切烦恼都在这轻轻的梳理中消散了。有时张扬的夕照涂抹在她脸上,这是多么动人的一幅画啊!
母亲一天天老去了。门槛边的石板上,母亲清晰的坐印如昨。母亲老去的过程仿如一根头发从梳齿间飘落的过程。那把木梳子也失去了原色甚至崩断了几颗牙齿,但是不知为什么母亲总是舍不得扔掉它。记得姐姐到城里工作后第一次回家,特地买了一把梳子给母亲,那把梳子是铝制的,样式很美观。母亲接过姐姐递过的梳子,一脸欢喜,她用那把梳子轻轻地梳了一下头发,又用粗糙的手指在梳齿尖上弹拨了一下,一阵悦耳的金属声铮琮鸣响,母亲的眼里溢出了温柔的光芒。我从母亲眼里的光芒读到了欢喜。
但是,母亲往后一次也没有用过那把梳子。
那年秋天,父亲于一个阴雨迷蒙的黄昏撒手西去。出殡的那一刻,哀伤而又年迈的母亲在亲人的掺扶下,走到父亲的棺材边,伸手从发髻上摘下那把褪了色崩了牙的梳子,颤颤抖拌地折断一节,”啪“的一声丢到父亲的棺材上。另外那半节母亲轻轻地别到发髻上。那一节梳子仿如断了羽翼的蝴蝶扑棱着……
从梳子的断裂声中,我读懂了母亲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