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丽娟
朗读者:楚歌
阿依莎奶奶的房子很大。房子前的那片果园,土坯的围墙已经有些破落,被风磨砺得丢失了方正的棱角。果园和房子被土墙包成严严实实的一个半圆形,阿依莎奶奶的生活就圈在这个半圆里。她几乎不怎么出门。
我很早就听说,阿依莎奶奶是四爷当兵时从外乡娶进的女子。四爷年岁不大,辈分却很高,可是为什么四爷的女人不叫四奶而叫阿依莎奶奶,是年少时的我一直没有想过的问题。在我眼里,阿依莎奶奶并不是很老的一个人,她的衣服总不同于我母亲和婶婶,像是用一块布从头到脚裹住了身体,或绛红,或紫青,走路的时候几乎看不到迈出了多大的步子,头上的围巾从头顶绕到下巴,在身后垂成一片,只露着一张阔圆的脸和细白的手腕。她这神秘的装束深深地吸引着年幼的我,我有时也会拿母亲的围巾包在头顶,学着阿依莎奶奶的样子,在肩膀上披下来,在院子里跑起来的时候,围巾就在身后轻轻飘动。母亲说,阿依莎奶奶头上的围巾不叫围巾,叫盖头。阿依莎奶奶的盖头,平平整整地包在头上,她低头从村里穿过,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把村头那条煤渣路走完,再向右一拐,踩过一个小土坡,就能看见阿依莎奶奶那刷了绿漆的大铁门了。我家的大门和阿依莎奶奶的大门斜对着,大门两旁贴着对联,那是父亲裁了红纸请四爷写的,红纸历经风吹日晒,逐渐失了原本的颜色,总有几片还零零落落地依附在大门的钢管上,随风呼呼舞摆。可阿依莎奶奶家那个绿漆的大门,却从来没有贴过对联。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阿依莎奶奶家不贴对联呢?母亲说,因为阿依莎奶奶是回民,回民是不贴对联的。
据说,四爷当年在外地当兵,部队给一个回族村子找水,四爷和阿依莎奶奶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她的一双眼睛又深又大,漂亮得像朵大丽花。阿依莎奶奶的父亲不让她和四爷见面,把她关了两天,阿依莎奶奶踢断了窗棂跑了出来,不管不顾地随了四爷来到我们村。他们结婚时,娘家没有来人,直到现在,村里人也没怎么见过阿依莎奶奶的娘家人。阿依莎奶奶从进村,四爷就让人叫她阿依莎奶奶。阿依莎奶奶每天端着一簸箕煤灰从院门出来,躬身倒在墙角后,然后拍拍长袍,转身回到她的小院,那背影也有些难言的孤单。
我喜欢阿依莎奶奶到我家串门。阿依莎奶奶每年都会在果子红了的时节给相邻的人家送上些,到我家送果子时,她和母亲总有那么多话要说。我嘴里塞着果子,眼睛看着母亲从后院的园子里摘上几把梅豆、几根黄瓜,放进阿依莎奶奶的篮子里。阿依莎奶奶提着篮子倚门而立,一条姜黄的围巾从耳际系在脑后,包裹着她的头发,长袍干干净净,仿佛总带着一种特殊的味道,像是混合了园里果子的清香一样。阿依莎奶奶的果园里有杏、李、海棠,最多的是红沙果,很多时候,我都会趴在她家的土墙上,透过裂开的墙缝隙,看那满园的繁花,粉粉白白,混合出一片花的世界。那些花先后凋谢,次第结出一树一树的果实。到打麦时节,园里的杏子和海棠就会露出诱人的红脸蛋,每当这时,我就特别盼望阿依莎奶奶能到我家串门。偶尔,我也会跟着母亲走进阿依莎奶奶的果园,树下的草甸上,散落着一层青绿色的果子,渐渐失了水分和颜色的果子仰着皴皱的脸,仿佛带着艳羡,遥遥望着一树的繁盛。阿依莎奶奶牵着她的孙子穿梭在草甸上,长袍扫着地面,身上就有了我喜欢的味道,只是她的脸上,不知何时也有了果皮一样的褶皱。
阿依莎奶奶说,她的娘家也有一个这样的果园。后来我才知道,阿依莎是她的经名,她的大名,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