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志龙
朗读者:楚歌
我确信奶奶变成了一只蝴蝶。在一个雨丝纷飞的早晨,深秋已见冷意。
奶奶走时,很平静,她是看着这口棺木安心上路的,自从爷爷走后,这口棺木陪了她整整28年。
2015年农历十月初一,凌晨,奶奶走了。在奔丧期间亲眼见的两件事,让我确信奶奶变成了蝴蝶。
依农村风俗,当日,父亲请来了一位风水先生,是邻村的,清瘦,能言会道,也算世交。一番计算后,定于初三日零时收殓。初二晚上,几个年纪大点的,身体不是很棒的亲人和亲戚,强制的要求他们休息一会儿,我们几个孙辈当然的今夜无眠,全在厅堂里,围坐在大桌旁,听裁缝讲一些故事。裁缝六十出头,年轻时十里八乡的上门做衣服,我们在家乡求学时都认识他,记得孩童时的新衣都是他做的。
说起收殓的事,裁缝讲他是从三十岁开始学着给亡故的老人收殓的。他胆子大,常年的行走在阴阳两界间,见过太多的奇闻异事,有些灵异之事他见过,但不害怕。这些事情,我们小时候听后都害怕的不行,常是那个点煤油灯时代最为典型的故事,大人们常用这些故事吓唬小孩子们。
裁缝一边扯着丝棉,一边介绍说这块棉是用于胳膊上的,这是用在身上的,一边说着一边做示范。他说到了月亮桥,那座日山和月山的故事,还说到这座月亮桥修了,当地老百姓真的受益。大家都在闲聊着,等待着收殓时刻的到来。约是十点钟,大桌上方忽然飞来了一只蝴蝶,灰灰的颜色不很明亮,个头小小的像似一只飞蛾,在绕着电灯上下翻飞。
“这个时节还有蝴蝶,太少有了”,我诧异地说道。屋里人陡然的沉默了,他们似乎知道这是什么,不必大惊小怪的。裁缝说了句,老太太打入了天道。接着裁缝继续说他所知道的怪事。
打入天道,迷信的说法通常认为人死后到了另一世界,投胎了,变成了另一个存在。天道就是指在天空上飞翔的动物,比如小鸟、会飞的小虫等等。这样说来,这只蝴蝶就是奶奶了。
另一件事,就是奶奶入土为安后的“应七”时,“回杀”那天晚上。这是农村里一个风俗,“回杀”是指刚刚故去的人会在这一天回到家里看看,也只有这天,家里门神会同意亡者经过一个用芦苇绑扎的架子回到家。家里人常将亡者生前用过的衣物摆在竹筛里,放在亡者的灵牌前。
那天,我们兄妹四人都回到老家,在完成一套习俗后,母亲将奶奶生前穿过的蓝色对襟小褂、一条黑裤、一双布鞋等物件放在奶奶的灵牌前。
一个灵异的现象再次上演,一只蝴蝶如约而至,同样还是灰灰的颜色,和上次见的应是同一只蝴蝶,同样的绕着电灯转了两圈,正当我想说什么时,蝴蝶悠然的飞向黑暗深处,不见踪迹。
见此景,我还是说了句“这可能就是奶奶回家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睡意全无。隔着淡色的窗帘,窗外夜色浓重,树上偶有小鸟惊飞。回想奶奶生活的一个个片断,一阵阵酸楚袭来。
奶奶生在民国十三年,曾包裹过一段时间小脚,不是三寸金莲,俗称小大脚。我小时候差不多都是奶奶带大的。在我十三岁,外出求学念初一时,奶奶挑着行李送我到十里外的学校,行李一头是被褥,一头是大米和咸菜。那是一个雨后的下午,她将我送到学校后,要我发狠念书,没有多余的话。她将这付求学的重担扔给我后,一同扔下的是青青的校园,青涩的青春,还有那挑担行李坚定的脚步。若干年后的今天,我仍能感受到那天热火的风,热切的眼神。是奶奶送我远行,从故乡走出,走进了繁华的世界。
在送奶奶火化时,在火化车间,工作人员要我在装有奶奶遗体的袋子上写上亡者的姓名,还有住址时,我大脑瞬间短路,竟忘记了奶奶的姓名。奶奶在世上活了91年,可她真的没有姓名,我没见过任何人叫过她的名字。
我依稀记得有一年,在居民户口登记时,普查员见这样的一个老年人,只晓得她姓丁,没有名,于是随意的征求母亲的意见,就起了“丁吴氏”名字。这就是我的奶奶,当我在白色的布袋上写上“丁吴氏”后,小推车送走了奶奶,一会儿,只见屋顶上方烟囱一股黑烟冲天而起,我眼泪夺眶而出,对着母亲说道:“奶奶没有了,奶奶没有了。”
后半夜,我在半睡半醒间,感觉到奶奶来到床前,看着我,说了什么话,可我就是一句都听不清,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此时我是有意识的,仿佛就像真实存在的一样,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东西,欲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但这明显的不是做梦,不似梦境一样的朦朦。奶奶她来看我了。当我再次醒来时,天已泛白,母亲已将那架芦苇做的梯子送到村庄路口旁的河塘里,在白天,会看见这梯子漂浮在水面上。奶奶已经不会再回家了。
一年后的今天,我们兄妹四人依约回家,上坟给外出一年的奶奶送点吃的,用的。依旧是萧萧的秋雨,不急不慢的下着,像似了去年的今天。上山前,父亲说:“要带把刀,山上柴木疯长,没有路了。去年清理掉的枫树,现在又长出更多的枝条,一人多高了。”横扫出一条通往奶奶新家的山路,雨水还是打湿了我们的衣裤。在短暂的雨歇中,我们完成了祭拜,弟弟特意买了个“冲天炮”,响声震荡山谷,回荡在这雨中的山林间。
雨丝轻飞,坟冢枯黄萧萧。奶奶孤独的卧在雨山上。越过青树掩映的村庄,一条小溪静静的流远,刚刚修好的月亮桥横卧其上,不时有行人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