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宏建《随风飘逝的媚香》朗读者 楚歌

作者：宋宏建 朗读者：楚歌 轻轻地，我来了，来到这个软玉温香抑或凄厉惨烈的所在。 夕阳泛着秦淮河的光影，懒洋洋地荡在两层高的绣楼之上。咯噔咯噔清脆的脚步，敲着狭窄的楼梯，把人送到早已湮灭于380年前尘烟中的悲怆日子…… 这是一个月亮掩面、星星洒泪的夜晚，楼上烛光摇曳，两个生离死别的恋人紧紧拥抱，四目相对喉头哽噎。时间一秒秒过去，风流才子终于仰天长叹：“人生难得一知己，天下伤心是别离！”秦淮名妓强忍泪水，安慰情郎掷地有声：“有别离的苦，才有重逢的喜。好男儿志在四方，岂可在此消磨了壮志豪情，何况人生离合，在乎心而不在形。彼此倘若不能心心相印，即使日日同床共枕，亦如相隔千里。只要你我永结同心，虽然远隔干山万水，照样可以魂来梦往！” 好一个超凡脱俗的青楼佳丽，好一派催人奋进的至理名言。在下今生若遇此知己，必拔剑西去，直指苍凉毅然决然！ 恍惚之中，已到二层。珠帘叮当，花门咿呀，纱帐轻垂，蒲扇尚在，这便是香君当年软玉温香的卧室吗？ 崇祯12年的秋天，年仅21岁、但已名播天下的复社四公子之一侯方域，从河南来到金陵，便抛开即将开考的乡试，沿着这架暗红色的楼梯叩响了绝唱。那时节，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一个娇柔多情的青楼玉女，春心萌动两情相悦，自然是天经地义的美事。于是乎这个狎妓玩乐、逢场作戏的场所，从此有了牵挂，有了温馨，有了不带一丝铜臭味的鸾凤和鸣…… 推开花窗，天井院里一尊香君的塑像粲然，正婀娜多姿于风动竹影之中。我的心倏地一揪，顿时跌入了冰窖：时势风云变幻，情郎杳无音信，为了拒绝权贵逼婚，难道你就是从这个窗口跳下，把一天媚香随风抛撒？ 是啊，那个下笔奋迅驰骤、如雷电雨雹飒然交下；戛然而止却已千里空碧的文雅才子哪里去了？那些整天赋词吟诗、指点江山；颠痴狂笑、激扬文字的江南名士哪里去了？我不明白，在这些“歌罢杨柳楼心月，舞低桃花扇底风”的纸醉金迷之地，软香风中居然熏出一副铮铮硬骨，二八妙龄居然琴棋歌舞样样精通、仗义豪爽又风情万种，令多少须眉折腰俯首，又令多少男儿英雄气短！ ............ 会客室内，盈盈笑语宛存，颤颤琵琶弦张，然而香君你在哪里？你的一腔热血，是否化作啼血杜鹃，仍在呼唤那个与你一见钟情、却有始无终的冤家？是否化作折枝桃花，让明末清初那个著名的文学家侯方域，怀抱定情之物黯然离去，在老家商丘建起“壮悔堂”以度余生？ ............ 推开朱窗，与秦淮河畔夫子庙院的“魁光阁”遥遥相望，你不能不惊诧于历史上那些伴生的组合：天与地，山与水，宝塔与洞穴，寺庙与尼庵，等等等等。就说这预兆文运兴旺的“魁光阁”吧，每至秋闱开考，毕躬毕敬的朝拜者无论你来自四面八方，也无论被“魁星点斗”与否，末了还不都是跨过车水马龙的文德桥，来到花街柳巷寻寻觅觅，与佳丽灯红酒绿，鸳鸯戏水？也许，这是一种颇具讽刺意义的和谐，一种蕴含哲理的相生相克。 凭栏远眺，朦胧间，那些足以令江南士子尴尬失色的“秦淮八艳”会裙裾飘飘，迤逦再现。董小宛，力劝冒辟疆拒绝出仕清宫；李香君，为侯方域守节血溅花扇；柳如是，于兵临城下间挽着钱谦益要其随她投水殉国……遥想当年，这些沦落烟花的柔情弱骨，却能铁肩担道，把个人命运系于家国情怀和民族兴亡，那是怎样一组朗照乾坤的英侠群雕啊？ 夕阳缓缓落下，秦淮河面风生波动。大梦初醒的我，害怕惊了香君魂魄，小心翼翼地半掩纱窗，手执吊了“香坠儿”的纨扇，心里默诵着“兰有国香，人皆媚之”，却是一步一个台阶，一脚一声沉重。信步出门，抬头告别，楼外灯红酒绿中嘈杂的音响，把丽人一生光华都凝聚于“媚香楼”三字的匾牌，震得光怪陆离。而在此刻，我的耳蜗深处，却有美妙的歌声飘着淡淡媚香，从桨声灯影的烟波中悠悠传来，婉转而凄凉…… 轻轻地，我走了，离开这个软玉温香抑或凄厉惨烈的所在。 秦淮依旧，香君你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