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
作者:羽说新语
朗读:楚歌
小时候包饺子都是家人一起上手。外屋案板上擀皮,将醒好的面搓成细条,揪成一样大小,撒一些干面,手指转圈呼啦成小圆球儿,一个个按扁,擀皮,如纸薄,月饼大小,中间略厚;里屋圆桌上放了拌好的馅料,放饺子的盖帘,大人或坐或站扎好包饺子的架势,小孩子们负责递送擀好的皮儿,一趟一趟跑出跑进,托着三两张饺子皮儿乐颠颠地来回跑。不觉累、不嫌烦。大人们出奇地温和,笑脸相迎,不吝啬夸奖,孩子感受到了宠爱,喜笑颜开,干得起劲儿,不留神小脸蹭沾了白面粉,成了小花猫,成了芝麻官儿。
饺子包好放在圆形的盖帘上,我记得小姑姑用大针穿过高粱杆儿缝制盖帘的样子,上下两层高粱杆儿先横着固定,再十字交叠摞在一起竖着缝紧,中间的杆儿最长,依次短下去,边缘的最短,成了圆型。圆形的盖帘上摆着圆鼓鼓的饺子,转着圈儿排列,像饱满的葵花盘儿。
老人们说,不管几个人包饺子,摆放在一起,连排也好,转圈也好,都要冲着一个方向,间距一致,不挨不离,整整齐齐,不能脸儿对脸儿,像队伍里转错了方向的士兵,那得重摆。这是大事儿,不能马虎。饺子是气,脸儿对脸儿会打架,会生气。
待到水沸腾,往锅里下饺子,要默数:一对儿、两对儿、三对儿;吃饺子往碗里夹的时候,也得数:一五、一十、十五、二十;这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煮饺子要三开三滚,开锅煮馅儿、盖锅煮皮儿,不宜大火猛沸,扬汤止沸才不会破皮儿、露馅儿。
我在工程队上班时,吃食堂,有时候大伙一起包饺子。煮饺子时,老班长王师傅来帮忙,盖上锅吩咐大火猛烧,我说您那是煮片儿汤呢。再煮,王师傅学会了,觉得熟了,先捞起一只,食指轻轻按一下饺子肚儿,马上抬起手,立刻恢复原状的就是熟了,小凹陷还有小坑儿,那一定是还欠点火候,得接着煮。
饺子讲究皮薄馅大,那时候我擀皮儿,能供应七八个人一起包,一通紧忙,满脸汗珠子,后背也蒸出汗来。包饺子的人一多,那就热闹了,瞧包出来的饺子就知道有多热闹。有鼓肚子破口的,有瘪瘪的坐不住的,有粘了太多干面白乎乎的。也有像模像样的,两个大拇指轻轻一挤就成了,一看就是老手。巧手的人还会捏成刺猬、小猪的样子。甭管多美多丑,煮好捞出来都得下肚。我家小子四五岁时就会包饺子,就吃自个包的那十几个,他自认为自个包的最好看最好吃。
其实,饺子好吃与否主要看拌馅的手艺,蒸咸煮淡,多放盐叫水,少放盐没味儿。可我爷爷从来都是说“咸中有味淡中鲜”,老爷子做饺子剂儿从来不用刀,都是手揪,一般儿大小、一样圆润。
吃饺子得蘸醋,没有醋吃饺子那就是糟蹋饺子。醋来了,蒜泥捣汁,倒在小碗里,滴几滴香油、辣椒油,没吃呢香味已经扑鼻来了。万事俱备,最后一定得开瓶酒,顶好是老白干儿。饺子就酒越吃越有。
我哥喜欢吃刚出锅的饺子,热乎乎地下肚。不用担心他烫被着,又不是整吞,总要咬开两半儿,热气儿随之而出。热饺子,更香。
过去重要的日子才包饺子,亲人久别,游子归来,冬至春节,现在日子好过了,天天都可以吃饺子,也不分什么节日假期,什么时候想吃就吃。不想包、不会包,就去饺子馆。原来牛街有一家恩记饺子馆,清真铺子,牛肉饺子、羊肉饺子都很有特色,后来那儿拆了,搬去了别处,撵着去吃过,却又吃不出原来的味儿了。
我妹妹新开了家“记住小海鲜”馆,碳烤三文鱼、碳烤羊肉串、碳烤大虾,主食却是水饺,凭饺子留住了回头客。茴香、韭菜、三鲜馅,都是她自己选料,自己择菜,自己擀皮自己包,饺子裙褶都比别家的多,形状又像元宝,亲自煮了端出去,就跟家里包饺子一样用心。独家配方,从头到尾不允许别人插手。
我吃过一次妹妹包的三鲜馅儿的饺子,咬一口就看见一个大虾仁,大虾仁也瞪眼看着我,赶紧塞嘴里,香得醉了。她盛饺子的盘子底有个小孔,能自动控水。灶上小锅煮饺子,旁边放一大碗凉水,火大火小凭她自己拿捏。这边干活,还要兼顾那边烤串师傅递拿供应,好比戏台上演员,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功,无一处不调动起来。顾客手机结账,她手机就有提示,立刻高声回应一句感谢您呐,颇似旧时跑堂官儿的唱腔——谢谢老板打赏——反把食客称为老板,声音悦耳却又不卑不亢底气十足,活脱脱一个现代版的阿庆嫂嘛。
某天赵师傅走很远的路来给我送一本书,我想请赵师傅就近吃饭,赵师傅说:走,去路口的“大馅饺子馆”。嘿,可着他都看好了。赵师傅爱吃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