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节
美霞喜欢院系里开联欢会,到了联欢会上,他们这些整天埋头于读书查资料写毕业论文的莘莘学子们,才会抛开书本,一扫平时的严肃拘谨,露出青春的笑脸,蹦啊、跳啊、唱啊、喝啊,尽情地享受无拘无束的欢乐,从而使身心得到彻底的放松。美霞又害怕参加学校里的联欢会。到了联欢会上,那些双双对对的同学自然会卿卿我我地公然待在一起,而像她这样还没有对象的同学,也会习惯地聚在一堆,说说笑笑。本来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每当联欢会到了高潮,大家的身心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总有一些男生借着朦胧闪烁的灯光和令人跃跃欲试的旋律,借着特定的环境和氛围,借着满场的欢声笑语,借着一点酒意,会大着胆子走到暗中心仪的女生跟前,相邀跳舞或是共歌一曲。而这些熟悉的或者不那么熟悉的校友,既然敢于走上前来,邀请的往往是有着惊人美貌又有气质的美霞。
美霞的美,在学校里是得到公认的。而她不但美,她还是美貌女生中难得的品学兼优的大学生、研究生,这也是大家都晓得的。
有女同学公开地对美霞说,你还不快点找定一个,再这样悬而不决,不晓得要逗得多少人睡不着觉,你晓得有多多少少人在暗恋你吗?
美霞会不晓得吗,从大学生到研究生,在校园青春的氛围里读六年多书了,她不知道收到过多少给她写来的条子、发来的短讯了。有时候是含情脉脉的几句诗,有时候是意味隽永的一小段格言,有时候又是率直的表白,有时候则是带一点淡淡哀愁的倾慕。面对这一切,她能怎么办,她对这些热情如火的男生没有感觉,她就无法回应他们。她为此感到烦恼,她也为此苦闷。刚开始的时候,她甚至十分惊慌。最早的条子是夹在她书里的,她拼命回想也想不起来什么人走近过她的课本。看着条子上的签名,她更是一阵慌乱。她就想不起这个男生是什么模样,可以肯定的是,她没跟他讲过话。话都没讲过,这人对她的倾慕从何而来?
她更无从回答,不是她不希望爱情出现,不是她不盼爱情,像她这样年岁的女娃儿,不期盼被人爱、被人倾慕那是假话。美霞又和其他漂亮的女孩有点不一样。在她的心底深处,她确确实实又有些害怕爱情。爱情的色彩虽然艳丽,爱情的滋味虽然浓郁,可爱情又是多变的,无奈的,捉摸不定的。难道不是吗,她的阿爸沈若尘和已逝多年的妈妈韦秋月,他们当年也是衷心相爱,寨子上的人们都说他俩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而且还生下了她。结果怎么样呢?美霞怕,怕自己稍有不慎,同样不幸的命运落在自己的头上。自小到大,不是所有见过她的人,当着她的面或是背着她的面,都在说“红颜薄命”吗。况且她身边的那些大学同学、研究生同学的爱,她看得还少了吗?
有的女生得到了爱情,满以为就得到了整个世界,连端着碗到食堂里买饭菜,都在哼着流行歌曲。所有的幸福都写在她的脸上,美好的未来似乎就在等待着她。她欢乐,她陶醉,她向男方献出了自己的一切,有的还性甘情愿地住进了男方租下的房子里。结果怎么样呢,毕业以后听到的往往是一个想象不到的结局。有的甚至还没等到毕业,两个人之间的温度就降了下来,仿佛一风吹过,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有的女生总是坦率地对人承认,她有男朋友,或者说是她的另外一半。美霞真的惊讶这类女孩的率直,看不出他们之间有多少热度,他们交往着,不冷不热,也不咸不淡,关系断断续续。他们在假日里一起去旅游,他们在节日里一道逛街。有时候他们就在学校里双出双进,坐在一块儿吃饭,相约着同去看一场有争议的电影。有时候他们又似乎互不相干,各干各的事情,各自和各自的伙伴出去玩。临近毕业的时候,听说他们分手了,同学们谁都不会觉得奇怪。或者说毕业不多久,就听说他们搬到一起同居了,同学们也都不会觉得好奇。不过美霞感到这平平淡淡的不是爱情,要她像这些女生一般去爱,她情愿不要这样的爱情。
有的姑娘性格孤僻一些,又自觉蛮有自制力,内心深处却又有着对于异性的渴求,她们不愿意在世俗的平静生活中开始自己的爱情。于是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缓解现实生活中情感的压力,她们先是上网寻找刺激,久而久之,不知不觉地沉迷在网络的虚拟世界之中,登录交友网站,说那些暧味的情意缠绵的话语,浏览网站上的性爱图片,或是观看在线的情色电影,光是看看觉得不过瘾了,有的干脆到聊天室参与色情聊天,释放压抑着的欲望。她们既感觉害怕又怀着好奇,既怕被人发现被人耻笑,又有些欲罢不能。有的人还真在网络上寻找到了知心朋友,由网恋发展到了见面,到了“一夜情”过后,才发现由那虚拟世界发展而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春梦、一场空,懊悔已晚。有的女生深有体会地对知心朋友发着感慨:“这看去浪漫的爱情,它有多销魂,就有多伤心。”
美霞庆幸自己没像同学们那样轻率地卷进感情的旋涡,她的心还没有向任何男孩张开花瓣,她的感情也还没依附在哪一个异性身上。但她也有了自己的烦恼和惶恐,那就是来自男生的关注、男生的追求、男生的骚扰、男生的纠缠,使她总有一种心神不定之感。
特别是在学校的联欢会上,在院系组织的集体活动中。那些无时不在的男生总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接近她,和她套近乎,对她的歌声表示赞美,讲那些无聊的奉承话。对于出现在她跟前形形色色的男生,原先她还能应付自如,毕竟对方都是同学,都是大学生、研究生。他们会彬彬有礼地向美霞提出种种邀请和要求,美霞也会得体地、落落大方地给于答复。绝大多数男生也就知趣地退场了,即使脸皮厚的,只要美霞身旁的女生以严厉的语气或是半调侃、半认真的话说过去,男方也便知难而退了。
可最近出现的那位不要脸的艺术系的男生成山山,采取的简直就是死皮赖脸、穷追不舍的态度。他明确地表态,只要美霞没有男朋友,作为一个暗恋了美霞多年的血性男子,他就有权利追求她。他会用文明的、优雅的、公开的手段竭尽全力追求天仙一般的美霞,直到把她追到手。他公然宣称,他不怕竞争,公开的竞争和暗中的竞争,他都表示欢迎,竞争的人越多越好,他可以和任何男性一争高下。
美霞烦透了他。
他想出了种种办法来讨好美霞。
在和同学闲聊时,美霞无意中说过一句,在所有的鲜花中,她喜欢郁金香。都说郁金香产自荷兰,其实郁金香的祖产地是中国的西藏。
好了,在美霞听课的桌子上,在美霞的床头,甚至在美霞到图书馆时常坐着的靠窗的书桌上,都会出现一支郁金香。一会儿是粉色的,一会儿是红色的,一会儿又是蓝色的,总之,没有一次是和上一次送的那支重复的。
说实话,每一支郁金香都十分漂亮 ,每一支郁金香都很耐看。把它丢掉真的可惜。搁在食堂里的,美霞可以不拿;放在图书馆书桌上的,美霞可以留在那里,让众人观赏;送到她床头的,她觉得最难办。想了半天,她只好把郁金香插进花瓶,放在宿舍中间,让室友共同欣赏。
于是她在食堂视而不见的那一支,会出其不意地送进她的宿舍;她故意留在图书馆的那一支,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插进她的那只玻璃花瓶。
于是有人对美霞说,你别看成山山讨厌,他家的条件好呢,他父亲是房产老板,有的是钱。又有人说,你知道什么,他家不是房产老板,而是有海外关系的民主人士,在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不但钱多,影响还很大的。有人还说,你看人家一眼啊,别以为他留着长发,就是个“嬉皮士”、“雅皮士”,艺术系的同学说,他还很有艺术天分哪。细细瞅他两眼,他不难看啊,人都叫他“小帅哥”,酷得挺有品味的。
美霞只是淡淡一笑,她不能回话,不能说:“你喜欢你去找他呀。”人家来递话,不管是不是成山山做了工作,也算是一片好心。
但美霞不信这一套,他家里是老板,是有名望的民主人士,那是他家有钱、有声誉。这世界上有权、有声誉的人还少了吗?
他有艺术细胞,那得拿出作品来。如果他的作品仅仅是隔几天送一朵郁金香,那是纨绔子弟。
不过美霞能够感觉到,别看成山山不显山不露水的,他追求的节奏在加快,他追求的频率在增强,他对她的包围圈在缩小。
她和女生们走在一起时,没察觉他在附近。可只要她和众人一分开走没多久,成山山就会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出现在她的跟前,往往吓她一跳。他总是温文尔雅羞赧地笑一笑,叫她一声美霞。
有什么事?美霞问。
没什么事,我就想陪你走走。
我不要你陪。
那我就在你旁边走走,总可以吧。
你不能这样,成山山,这样要妨碍学习的。
不妨碍,我学习成绩挺好,你到艺术系打听打听。真的。
碰到这种厚脸皮,你能有什么办法。
每当这时候,美霞就是一个人要去办什么事,也不敢去了。她只好往校园里同学们多的地方走,遇到了同学,和她们主动打着招呼。
最不好摆脱成山山的,就是在联欢会上,他会旁若无人地站在美霞身旁,询问美霞想要喝什么饮料,热的还是冷的,吃什么零食,点哪一首歌唱,听啥舞曲。美霞只要一唱歌,他就会跟着站到她的身旁,不请自唱地张嘴来个二重唱,用那种故作深情的、色迷迷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瞅着美霞,瞅得美霞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节奏欢快的舞曲响起来,美霞只要一移动脚步。他大展身手的时候就到了,仿佛浑身上下的艺术细胞终于有了散发的机会,四肢舒展地跟着美霞跳起拿手的舞蹈来。
实事求是地说,他的歌唱得不赖,舞跳得十分专业,一下舞池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使得男生、女生们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射到他和美霞的身上,逗得四周的人们发出阵阵哄堂大笑。
美霞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一点。他厚颜无耻地挨得她这么近,给人的感觉好像她已经认可了他是自己的男友。
美霞又不能拂袖而去,或是怒不可遏地呵斥他,毕竟他没对她有啥子非分的举止。更主要的,她若激愤地一有表示,就会一下子破坏联欢会的气氛,弄得众人议论纷纷。
美霞只有隐忍,美好的联欢会变成了受罪。
三年级下的研究生班酝酿这一场联欢晚会,已经有些日子了。随着上半学期的过去,下半学期的开始,研究生们都在盼着这一场联欢。过些日子,研究生们纷纷忙着递交毕业论文,接着便是毕业论文答辩、寻找单位实习、落实工作岗位,都是很具体、很实在的,很难再有兴致聚在一起联欢了。
美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