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我一直羞于对父母透露感情
文/李蕾 图/Ken
2012年4月，我的外公在家病逝。妈妈成了孤儿。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一个妈妈也会是孤儿。我们通电话，她距离我千里之外，声音在电话里干干的，很疲倦。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不哭，那我也不能哭吧，我还有爸爸和妈妈。
我的爸爸，他总是被妈妈抱怨，他们的婚姻并不平静。我四岁的时候，家住在一幢苏联式的灰色楼房里，窗户是窄长的，有核桃树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我记得爸爸妈妈在昏黄的灯泡下吵架，他们叫嚷着离婚，同时拼命压低喉咙里轰隆隆的雷声。最严重的一次，两个人分头去了民政局，终于还是没有离成。
很多年后有人问我，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我说：暴躁如国王，敏感若诗人。
这样的性格像一根喜怒无常的尖刺，最可怕的还不是被刺到，而是那种将要被刺的感觉。
和爸爸近在咫尺的妈妈，常常在黑暗中提心吊胆。换作是我，一定整夜睡不着，掉头发，纵火伤人或者遗世独立。可是我的妈妈更加坚强，她疼爱孩子，善待邻居，退休之后仍情怀天真，和同事们唱歌、拉二胡、演节目。有一年夏天我回家看望他们，刚好遇上表演，妈妈穿着水粉色的戏服唱黄梅戏。我给她拍照，她憨憨地笑，牙齿整齐洁白。我看着她，眼泪差点掉出来，妈妈老了，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老了，而我常常不在她身边，这让我心酸。
我做不到在她面前哭，我一直羞于对父母透露感情。
从年轻时，我就只想离开父母，离开家，去最遥远的地方，站在世界的中心闪闪发光。我也一直被鼓励努力奋斗，体面做人，专心做事，这样就会得到一切。其实一切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凡事皆有掩饰，我也在掩饰最深刻的感情。
表面之下的真相是：从降生那一刻起，我们唯一要面对的只有失去。失去青春，失去美貌，失去健康，失去亲人……也许因为这连绵不断的失去太巨大，太恐惧，人们已经来不及准备，只好转过头，装做看不见。
人真是奇特的存在，我们刻意的生活，似乎就是为了忽视生活。
外公身体不好的时候，我曾经跟妈妈说：你要做好准备。
人与死亡，这就是最后一场对手戏了。在这一刻没有人能装腔作势，没有人能戴上面具躲避，我们都会露出真实面目。而我是多么感激爸爸和妈妈对生活作出的妥协，他们总算没有分裂，两个人彼此陪伴，爸爸对我说：蕾，你不要担心。
即便说好了做准备，妈妈还是有点难以承受，她的心脏跳动不规律，血压升高。
我回家看望，陪她说些闲话，谁也不提外公的葬礼。
你看，这就是理智。理智懂得怎么让人活得好，不痛不坏不惹麻烦，可是理智解决不了恐惧和爱。
藏地的大堪布曾经教我一个咒语，我念给妈妈听，说这教人智慧增长。她哦了一声，脸上木木地。我又说：你好好念，念多了我和妹妹都有福气。妈妈立即找来纸笔，郑重地记下来，说那我念念。
她是无数母亲中的一个，此生我是她的女儿。今年妈妈的头发全白了，我也有了几丝白发。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如果能够快乐，那就尽力满足自己，不管别人怎么说，一定要斤斤计较。离开家那天，妈妈和爸爸一起，站在阳光里送我，他们脸上似乎有金子隐约闪耀，这贵重的容颜，让我相信风雨后有彩虹，骨头里有肉，上天对普通人怀着温柔的好意。
李蕾众筹好声音：一起来给孩子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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