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小国寡民。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虽有舟车,无所乘之;
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邻国相望,鸡犬之音相闻,
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字解】
徙是迁移。
【章解】
使天下的国,皆成了小国,减少他的民。教他有十样百样的器,并不妄用。
教这民知道珍重死,不往远处迁徙,就是有船有车也无所乘载,就是有军衣兵器,也无所陈列。
教这民再恢复上古结绳记事的用法。甘馨了人的饮食,善美了人的衣服,平安人的居住,和乐了人的风俗。
邻国彼此相望见了,人民至老死,彼此不相往来。
【演说】
小子注到这一章,不觉手舞足蹈的说:真神妙的很呵,真神妙的很呵。但世人不知,必以为今世界交通,这一章的话万不适用。不知这一章有两样道理:
一交通时代最适用,一不但交通时代适用,即进化到千百万年无不适用。试为解说:
一感慨主义。世界越交通,战祸越酷烈,交通越广,战场越大,火车轮船越便利,运兵载饷也越便利。
且说交通之后,或因传教惹起祸来,或因通商惹起祸来,或因开殖民地惹起祸来,兵祸既起,惨不忍言。
以老子的神圣,早已知道。所以发这一章的议论,也不是教人因噎废食。是故意说些不近人情的话,藏着无限感慨,以讥讽人,以惊醒人。人要有感悟,战祸就可以息,这主义用于交通时代,可以救兵战的惨祸。
一进化主义。国大就势力大,往往恃强陵人。民多就难以治,且民多必兵多。要分为平等的国(国无大小,大小因比较而起),减少起民,不但国无吞并人的心,民无烦杂的情。
且民少事也少。只设简单政府,不必多立机关,耗费金银。因之用度也少,所以减少生人,是治天下正本清源的妙法。
试看天下少安的时候,必是大乱之后,人民稀少的时候。平安了生殖就渐渐的多,生殖既多,财务必艰窘,就因之而争起。
且一父母而生数子女,衣食尚顾不上,还有力量教育他吗?衣食困难,又是小事,不得受普通教育,一生糊胡涂涂,如在黑暗地狱,实在可怜。
且既不受教育,还知道仁义道德吗?又加上谋生艰难,必至作乱犯法。小之就盗贼蜂起,大之就战杀相寻,这是天下大乱的病源。
独有减少生人,才能保持世界永远和平。但这道理是要自然的,必须人民进化的道德知识皆高了,淳朴敦厚,情欲渐少。
男子二十五岁以上而娶,如有子嗣,妻死了不能再娶。女子二十五岁以上而嫁,虽无子嗣,夫死了亦不再嫁。
实行一夫一妻的制度。上至国王下至庶民皆不得纳姬妾,且相敬如宾,不以情欲相溺爱,仅生有子嗣。
免了不孝无后的大罪。夫妇均研究道家之参同契,佛家之楞严经,修养精气神,以至成仙成佛,就立断情欲。
如是只生一子一女以传种,生殖既少,教养自然容易。且人的情欲既少,所生的幼孩,身体必然壮,无有夭折,精神必灵敏,无有愚钝。
于是越进化人程度越高,人人有士君子之行。但到这时候,便没有下流会社的人,也没有作苦工苦役的人。所以一人必须有十样百样的机器,凡一切苦工苦役皆不用人。
但虽是这样便利,人皆淡薄无欲,不肯轻用,使物力有穷尽。这时候的人,皆讲究高尚卫生,研求精神学问,事办过就独居养神,好静而不好动。
且说人皆有恒产,就没有游民。所以虽有火车轮船,不过装载货物,运输有无就是了。至于军衣兵器便用不着装载运输,藏在国库就是了。
这时学说虽然极完备,人只默会精意,并不记诵文辞。就是传布文明,也只用画简单的图像以示意。像古时之八卦,或只写几句简单明了的文话,因为人的程度既高,一看就明白了。不用连篇累牍,作上些辞藻,虚浮无用。至于契约证据,皆用不着。人皆真诚无二,相信以心,何用这个呢?老子说恢复结绳,不过极言不尚虚文就是了。
民饮食皆用谷菜(老子说甘其食,即是稼穑作甘的意思)不吃荤腥。因为万物并育并不相害,又人人讲精细卫生,像现在伍廷芳博士,以食肉为浑浊不吃的。
民衣服皆用善美,只求益于生理,不要华丽。并安其所居,乐其习俗,不好高骛远,喜新好奇。虽邻国相看见了,鸡犬的音相听见了,还老死不相往来。
但这不相往来,不是囿居一隅,坐井观天。是人进化的程度很高,能以尽心知性,万物皆备于我身,浩气充塞于天地之间,道心弥满于六合之外,神游太虚,不行而至,不疾而速。
看一切天地世界如在掌中(小子前着的大千图说,皆能于自性中看见),这时人间就是天上,无有天人的界限,所以不用相往来呢。
但这样进化是自然的,要不等时候强去行,必招大乱子。要按着次序,起手也得几百年后。至进化到究竟,非千余年不可。这个主义,进化上多少年也行,老子这进化的理想,不高尚的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