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周南•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南有乔木》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角落,用以隐藏那些不可与人道的记忆。乔木的这个角落或者说乔木的整颗心藏得都是游女。游女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乔木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她一住进来就不肯走了,当然他也舍不得她走。
那年的雪下的特别的大,像是谁把天捅了个大窟窿。一筐筐的鹅毛就那么铺天盖地的倾下来。游女的车经过时乔木就躺在雪地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被丢弃的小兽。游女把乔木带回家,叫下人用雪搓了半天的身子,又灌了姜汤,又泡了几桶温水,他才慢慢的睁开眼。自此,乔木就在游家住了下来,做些劈柴喂马的杂活。
乔木是个机灵的,面上不显,心里却极有成算。农忙的时节,管事的会带了包括他在内的几个小厮到庄子上去,一来二往的,乔木就熟悉了庄子的流程,渐渐的显出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乔木十八岁那年,游女十五了。因为定的是娃娃亲,两家商量了游女及笄了就嫁过去。夫家是当地的乡宦,虽不甚富贵却也是诗礼人家。从年初,纳吉、纳彩、交换庚帖……一切都按部就班的筹备起来。但凡是备嫁的物件,乔木一定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就连一根丝线也要选那颜色最纯正手感最顺滑的。同去跑腿的小厮半是恭维半是打趣的说:“乔管家真是心思细腻,别说是给主家,就是给自己也没这么细心的。”乔木笑着不说话,游女的影子在他心头跳啊跳的。曾几何时,那个掐着小腰冲他大喊“乔木!乔木!”的小丫头一转眼就跟着教养婆子学起了为人妇的规矩礼仪。时间总在不经意间疾驰而过,可乔木的心始终停留在那个搓棉扯絮的雪天,那个蜷缩如被弃小兽的自己,那个身着大红羽缎如火般温暖的游女。
刚出嫁的时候游女过得很幸福。每日里与夫君观花修竹、酌酒吟诗,真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游女的肚皮始终不见动静,公婆的脸色就渐渐难看起来。随着几房姨娘的进门,相公待她也一日不如一日。从最初十天半月还来她房里坐坐到后来整月整月不见人影。
游女虽系女儿身,因娘家子嗣不旺,父亲只她一个女儿,自小就充作男儿教养,以解膝下荒凉。因此,受再大的委屈她也做不出与姬妾争宠之举。可是你不争不代表别人不争。有一天怀孕已七个月的五姨娘突然小产了,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胎死腹中,五姨娘也差点一命呜呼。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游女。那接生的婆子砸着嘴说:“那眉眼、鼻子活脱脱就像从大少爷脸上揭下来的。”老太太大怒,立马让大少爷写了休书,连件衣服都没让收拾就赶出了门,还说要不是看在两家往年的情分上非活剐了这只不下蛋的母鸡为她可怜的小孙孙报仇。
游女被休回家,本就饱受丧妻之痛的游父又羞又气,不出半年也撒手归西了。游父一走,那些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本家纷纷上门,游家偌大的家私除了当初作为陪嫁的几个庄子瞬间就易了主人。下人们见主家败落,也纷纷的树倒猢狲散,曾经热热闹闹的游府,一眨眼就只剩了管家乔木和一个陪嫁的丫头春巧。游女有点心灰意冷,春巧更是不知所措,只有乔木微笑着说:“天无绝人之路,况且咱们还有几个庄子,离绝境还远呢!”
在乔木的张罗下,日子一天天过起来。原来谁都以为倒了的游府不但没有自此陨落无痕反而日渐兴盛起来,买了仆人置了地,原来被本家们抢走的家私也一件件拿了回来。
乔木查清了当年五姨娘小产的原委,想要为游女讨个说法。可游女却浑不在意这个被休的身份,不但不在意反而有点高兴这个身份为她挡了那些居心叵测的提亲者。游女心里早就打定了注意,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嫁了,守着这一份家业,等自己老了,就交给乔木的儿子,反正这家业也是乔木挣回来的,姓了乔也是应当应分的。可让她着急的是乔木别说儿子,就连媳妇都不知道在哪个丈母娘肚子里。
游女本想把春巧嫁给他的。三个人风雨同舟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彼此知根知底,容貌、品行亦匹配的上。乔木拒绝了,还搬出了一个“天煞孤星”的大招牌,直接挡了游女再为他牵线的路。无论出身、品貌如何,乔木都是一概拒绝,渐渐地,游女也就歇了心:后继无人又如何,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
“一家人?”游女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转而淡淡的笑着去后园采摘新鲜的荷叶,晚上让春巧做荷叶羹吃。
凉秋夺炎夏,暖春撵寒冬,游女和乔木从黄毛走到了青丝,又从青丝走到了白发。在一个百花盛开的时节里,游女再也走不动了。她躺在窗前的竹榻上,看着满院的春光,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乔木守在她的身边,像往常一样轻轻的为她搭上一条薄毯,说:“走吧!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藏了一辈子的话终于说出了口,乔木知道,游女一定能听到。或许,这句话在他心底偷偷说的时候游女就听到了,不然她怎会住进了他心里,还一住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