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民亦未寝”——平凡的浩然气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苏子或是狡黠一笑,快活于怀民硬被拉起漫步的无奈窘迫;或是会心莞尔,已是谪居黄州四年,有幸于知己可寻;或是意趣昂昂,匆匆拉着怀民便沉醉月华了。当时的心情,我们已无法确切得知,只能从苏轼的宦海浮沉之中,感悟他乐观旷达的胸怀,淡泊浩然的意趣。
然而,怀民呢?那个在《记承天寺夜游中》被苏子牵念,又欣然陪着苏子月下步于中庭的张怀民,他是怎么样的人?他做过什么事?留下过什么诗文? 也许没有人在意了吧。
寂静的承天寺中,灯花忽而落下,挑眉一看,已是暗夜笼盖,日间僧人扫洒修行的声音早已虽夜色沉寂。偶有飞鸟哀鸣,掠起树影摇动。怀民微微叹息,在孤灯烛光下思索着,如今朝中这样的变法真的可行吗?隔壁的子瞻是否也未眠呢?今后的大宋该去往何方?而后他略略摇头,吹熄灯火,解衣欲睡。这时有人叩门而入,是子瞻!相邀庭中赏月,甚好!“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良辰好景,快哉不已,料子瞻应如是。
张怀民,同样因为变法之争,贬谪来到黄州,初到黄州,寓居于承天寺中。在这一时期,可能是和苏轼惺惺相惜的缘故,留名于《记承天寺夜游》。至于为官立业,他只担任过类似于主簿之类的职位,没有政绩流芳后世。像极了如今的芸芸众生,默默无闻且平凡普通地活着。他和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子之间似乎有天堑之隔,却又似乎近到可以并肩同行。这一切正是因为他有着平凡的“浩然气”。
不久后怀民有了自己的住所后,在住所的西南方修筑了一个亭子,可观赏江流浩荡盛景,苏轼称此亭为“快哉亭”,苏辙也专门写下《黄州快哉亭记》来记录这一事。
“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
我们通过这样一篇文章,可以侧面感知到张怀民这样一个曾在浮沉历史之中的小人物,以及他的志趣,他的性情。他和我们熟知的种种千古风流人物不同的是,他没有照耀汗青的文章功业也没有名垂青史的政绩。譬如心学宗师王阳明,世人皆知他提出“知行合一”,他平了叛乱,息了匪患,封为新建伯。试想,如果他没有那么多的功业,没有那么高的官爵,他是否也会无闻于青史,成为淹没在历史长河的微尘。再譬如晚清第一名臣曾国藩,世人都知道他写就的《曾国藩家书》,并以此作为自己修身齐家立业的心诀,世人也都知道他鏖战数载,平乱太平天国军。可作为只存在于苏轼文学作品中的张怀民,他对自己有着坚定的信仰,对自身有着孜孜反思与改过,纵然了无功业,若有一点“自觉心”,一身“浩然气”,他也将自拔于流俗。
这也是我们为何去了解,去讨论张怀民这样一个人的原因所在。历史上籍籍无名,文坛里也不见其踪影,反而依靠他人文章才让后人有所耳闻。像他这样的人,确乎是平凡的,如同现今默默的大多数人一样。然而,我们更有幸于能看到其中的不凡,这是常人应该去学习思考和发扬继承的。
张怀民,官职十分低微,因与当权者政见相左,被贬谪黄州。按照我们的认知,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要么愤世嫉俗,期期艾艾;要么放浪形骸,自暴自弃;更有甚者,放弃自己的原则,加入到厚黑奸佞之流的阵营之中,自毁高洁。然而,怀民没有,他没有成为酷吏贪官,也没有放浪形骸。反而和苏轼一样,随遇而安,还在长江边修建了“快哉亭”,如此一来,人生岂不快哉!他最终也留名于千古文章之中,与苏子并行,为我们熟知。人生虽然可能如苇草飘荡,但是能否成为会思想的苇草,这才是最为关键的。
在黄州期间,苏轼曾赠予张怀民这样一阕词。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苏轼在《水调歌头 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中除盛赞怀民“快哉亭”之景,更是表明了宋玉将风分为“大王之雄风”和“庶人之雌风”是十分可笑的,是未解自然之理、为体会民间风味的生硬说教,白头翁搏击风浪的壮伟即是明证 。事实上,庄子所言天籁本身绝无贵贱之分,关键在于人的精神境界的高下。他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这一豪气干云的惊世骇俗之语昭告世人:一个人只要具备了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就能超凡脱俗,刚直不阿,坦然自适。如此一来,在任何境遇中,我们都能处之泰然,享受使人感到无穷快意的千里雄风。
这正是籍籍无名张怀民带给我们的感受,平凡普通中更显切实,“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名不传千古,志趣却已随苏子快哉千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