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一位公社书记
原创 颍源柳 颍源柳 2021-06-13 18:53
1977年我高中毕业,因为钢笔字写得好,又会拉板胡,被推荐到当阳山下的当阳公社当了一年多的通讯员,虽然仍是农民户口,但一个月有三十六块钱的工资。当时的公社书记姓李叫李群中。
我的主要工作是给书记打扫办公室的卫生,陪书记入村驻队,写些小幅的文字材料,也刻蜡板。当我刻在蜡板上的文字作为全公社的公文被油印发放,得到书记和公社干部、大队干部好评时,那是怎样的愉悦啊!
书记是个闲不住的人,好动不好静,既好动身子又好动脑子,凡工作上的事总要调查研究,然后才作决策。没有他不会干的农活,没有他不知道的乡间人情世故。他精力旺盛,什么时候见到他,他都精神饱满,充满活力和干劲儿。他说话响亮,笑声也坦荡,他有一肚子接地气并为群众喜闻乐道的“顺口溜”:如他开干部会时常说“左不对,右不对,不左不右要学会”;“干部先当老黄牛,群众才会跟着走”;”村看村,户看户,村村户户看干部”等,今天品来,也仍有许多朴素的哲理。
他在当阳公社除了日常的抓工、抓农、抓市场繁荣工作外,主要干成了三件大事:村村通公路,村村户户通上电,在当阳街建成一座影剧院。这三件大事我都参与其中,在这三件大事中有三件小亊尤其使我难以忘怀。
当阳街至孙庄之间有个小村子叫霍村,霍村的大部人却姓马,马家人口多,马家老坟规模也大。但勘测的“村村通”道路又必经马家老坟,马家的“掌门人”马尚武又是生产队长,包村驻队的干部三番五次也没有做通马尚武迁坟的工作。按照公社党委部署,麦收后就要开工修路了,眼下正是麦收时节,这可急坏了李书记。
某天正午过后,他让我骑自行车带上他直奔霍村。我俩一人戴一顶草帽,顶烈日冒酷热,在丘陵沙石路上骑行约一个小时。寻到马尚武时,他正带着群众“起场”。远远的我们就停下自行车,悄悄地走近麦场,到了麦场边,书记二话不说,示意我在一颗槐荫下拿来两把桑杈,我俩也和群众一块儿干起来。由于带着草帽,再加上我们干活儿的架式和群众没区别,直到起完场、攒好了待扬的麦堆,马尚武才发现是公社书记来了。他窘迫而又惊异地走近书记和书记搭话。期间还有人用瓢舀了一瓢凉水端给书记,并说“这水刚从河边井里担来,怼了好几片糖晶,甜得佷!”书记仰起脖子,咚咚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他用手抹抹嘴,又用手试试风,大声招呼说”风正好,趁风快扬场吧!”书记又带上草帽、拿把扫帚开始掠麦,马尚武和几个壮劳力一人一张木锨扬起了麦子。
一场麦子扬完,书记招呼我该回公社了。马尚武涨红着脸跟书记说“李书记,想不到你啥活儿都会干,一点架子都没有,你在为全公社操心,修路那事,你放心吧,我决不拖后腿”
回到公社院后,我曾想,作为一名基层干部,很多时候,做群众工作,不在于你掌握的道理有多真,也不在于你的口才有多好,关键在于你能不能用你的实际行动走入群众的心中;你把群众当亲人,群众才会把你当恩人。
七八年秋收之后,全公社掀起了”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高潮,为解决王庄大队的农业灌溉问题,公社决定在王庄修建一座提灌站。修提灌站,离不开高压电,公社把架高压线的任务压给了公社电管所。电管所组织好几个大队的电工集中立线杆、架线。
为促使工程进度,某天上午,我跟着书记来到施工现场。几个电工领着王庄大队的群众正准备用粗麻绳把线杆拉起来竖直,王庄大队的干部也在现场。由于人多无人喊劳动号子,大家每个人都尽力,但就是形不成合力,线杆拉不起来。简单几句话后,书记让我也加入拉线杆的人群中,他站在一堆土堆上,挽起袖子,鼓动脖子,放开嗓子,铿锵有力地领喊:
”干四化哟!”
“咳哟!”(众)
“齐努力哟!”
“咳哟!”(众)
“要通电哟!”
“咳哟!”(众)
“加油干哟!”
“咳哟!”(众)
…………………。
一声声劳动号子响彻天际,一根根线杆被拉起竖直。中午,我们在王庄提灌站施工现场的临时伙房吃饭,许多拉线杆的群众听说是公社书记领他们喊“号子”,都亲切而又惊奇地来看他。
晚上,快要休息时,书记又突然来到我屋里问“中午的饭钱忘给人家了吧?”我说“是。”他说“王庄又不远,今晚月亮又好,你骑上自行车给人家送去吧。”
至今, 我仍清楚地记得那时入村吃一顿饭,需给群众四两粮票、一毛二分钱。
公社书记领着群众喊“口号”,失“尊严”吗?;公社书记入村工作吃顿饭,仍要付四两粮票、一毛二分钱,这“可笑”吗?。
七九年开始,全党的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了,十一届三中会已经开过,许多好的政策正在落实。高考制度恢复了,农民分了自留地和责任田,禁演十多年的古装戏又重新登上了舞台,“地、富、反、坏、右”得到公民的正当权利,农村的生机和活力已经突显。结合当阳公社群众喜好演戏、唱戏的传统,公社党委决定在当阳街开建影剧院,以满足群众的文化需求。
建设影剧院是当年当阳公社的大工程,除了当阳街的群众参加劳动外,公社所属的单位都分了任务。我和书记的任务分在一起,主要是起土填坑。我俩共有二十方土的起、填工程量。我不会推小车,书记却是推小车的高手。他白天工作忙,我们经常晚上加班干。很快,他的推小车技术在群众中广为流传。有公社干部问他推小车的技巧,他朗声笑答“推小车,不用学,只要屁股掉得活。”
影剧院建成后,全公社群众都渴望看一场“大戏”。我跟着书记到汝州,邀请汝州市豫剧团前来演出,演的戏是《狸猫换太子》,一场戏连演三天不换场,场场爆满。为解决建影剧院缺口工程费用和剧团演出费费用,书记定了一条规矩:买票看戏,一张票一毛钱;看一场电影也照此办;从他作起。
至今,当阳镇上的一些群众提起他推小车,带头排队买戏票、买电影票的情景,仍感慨颇多。
我的父亲正是在七九年夏初摘掉了被错划的“**”帽子;继而,我又重回学校复读;以后又上大学,外出工作。风雨人生几十年,就这样悄悄地流逝了。这几十年中基本与书记中断了联系,他今年该有七十六岁了。
往事如烟,但如烟往事中的那份真情、亲情,到哪儿还能寻得到呢?那份公社书记与群众间的真情和亲情我终生不忘。
今天与当年相比,许许多多都变了,但共产党的宗旨没有变,群众对共产党的期望没有变。什么是初心?对群众有真情、有亲情,把自己的身心交给党、交给群众,这不也是“不忘初心”吗?没有真情、亲情支撑的文凭和职位,再好、再高,也不过是一朵好看的花,终究没有果实实在。
人生既要开出好看的花,更要结出丰硕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