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乐:《伤逝》;《离骚》李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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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孤岭往事
(3)
在失落的15岁那年,过了冬天,父亲便去了孤岭之外的寺庙,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春天的孤岭相当明媚,冬雪融化之后,就变得异常温暖,枯木也吐出新绿,渐渐苍翠的树木覆盖每一片空隙的角落,紧接着就要开满春花了。可在母亲的眼里,那一年的春天,却没有任何温暖。父亲隐居之后,永远放弃了写作,也放弃了我和母亲。母亲总在深夜里以泪洗面。可在我面前,她永远都绽放着笑脸。那是失落的母亲在失落的儿子面前强作欢颜。
山茶花也盛开了时候,母亲带我去了孤岭寺。母亲说:“去孤岭寺吧!你会喜欢那里的一切!”于是,在母亲的教导下,孤岭寺在我内心里,化作成另一种象征。它仅次于冬夜里窗棂上母亲的剪影。那种可以庇护我,给我温暖与爱的象征。我喜欢那里清幽的环境,怀抱粗的古木,喜欢那里的禅师和僧徒,喜欢青烟缭绕吃斋诵经的生活,喜欢那里的一草一木。于是我剩下的成长的青春里,都是在孤岭寺度过。
或许在母亲的期许里,我孤寂、脆弱、敏感而多情的心可以在那里得到更多的慰藉。
从那之后,我开始喜欢从孤岭寺的僧徒手里借来有关自然派作家的诗书。自然派,广爱众生,赞美自然,这是完全符合孤岭寺僧徒们内心的境界的。因而在寺院间,那种书也广泛流传。渐渐地,我在书和孤岭寺之间得到完美的平衡。他们都成为慰藉我心灵的重要组成部分。书从内在上,孤岭寺从外在上,分别与我的思想契合。我想到父亲的手记,想到“诗意的栖居”几个字。仿佛内心渐渐明亮起来。
我在孤岭寺度过的第5个春天里,也就是我20岁那年,母亲去世了。我生命里最后一道光隐遁在黑暗里。母亲因病卧床在家大半年之久。过了冬春,快至长夏的时候,母亲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以为天暖了,白天可如永昼,母亲便可坚持过去。可我太天真了。
最后躺在床上的母亲,瘦骨嶙峋,干如枯木,可我依然能从瘦弱的脸上,看到那幅剪影。萦绕我一生的剪影。如此美的。我靠在母亲的床边,拉着她那只干枯而血管清晰可见的手。她的泪水不断地流着,由于缺水,母亲已经很久不能通小便。此刻的泪水,似乎是她生命最后的源泉了。我看着母亲,美丽的双眼,内心哽咽无比,却始终不敢在母亲面前哭出来。生怕母亲走的太操心。
“谅生啊,原谅母亲吧。没能以生身之母给你此生。让你如此孤独······也原谅你这一生的命运吧,就像你的名字所期待的那样。”
“妈,别说了。我······”
“你要永远记得母亲的话,你是最美的。无论你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这个世界。你都是最美的。”她用最后的余力不断说话。
“谅生,也原谅你爸吧。他也是迫不得已。你去那书中寻寻他吧。或许能知他此生也是苦痛的。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孩子,再大的孤独,也抵不过死的。你说是吗?母亲终究要死的,而你要好好活。”
“赶紧找一个可以深爱你的人吧。这样你就没有那么孤独了,我的孩子。在寺里的日子,你是有多苦。唯有那书可以与你为伴。此后下再大的雪,妈也不能去追你了,相信你已经找到回去的路了,对不对?”
“妈要走了,你不准哭。就像当年我抚着你安睡的头一样,你也抚着我吧。”母亲说完最后一句话,我把手抚在母亲柔软的头发上,我感觉生的力量开始升腾了,我脑海里再次浮现母亲第一次抱着我乘坐在灰色列车的场景,如今,那黑夜里急驶的列车,把我最爱的母亲也带走了。我一边抚着母亲的头,一边扑在床边放声大哭。
此后我的孤独,凝结成痂,在内心黑暗的一隅,成为永恒。而母亲的剪影,变成越来越清晰的光点,永远闪烁在我卑微的余生。也正是在母亲离去之后,我明白,这世间没有永恒的情谊。也没有永恒的爱。可我依然相信,母亲的爱,在我孤寂的成长中,化成永恒。在我生之年月,她是可以永远给我光明而值得我信服的希望所在。
母亲去世后的整整一年里,我流浪在孤岭的各个角落,饿了,就回孤岭寺大吃一顿;困了,就随便睡在哪个山脚的一隅;醒来,便跑到荒野里,有时失神落魄地望着夕阳,有时神情呆滞地看着远方。思念太苦,太痛了,就放声大哭。我不敢回到庸道了,那里太痛了,而我太孤独了。
在孤岭游荡的日子里,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也是深夜,我迷失在孤岭的山林里,无数条被繁茂的枝蔓覆盖的小路通向山下。我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条回去的道路。这时我听到在孤岭寺旁边的空谷里,有一个女子在唱歌,“哼····哼哼哼·····哼·····”没有一句歌词,声音却婉转优美而意蕴深长。曲子极其好听。我忍不住跑去那谷边,听听是谁在深夜唱歌。怅然找了许久——在溪水边,在巨大的野生树下,在盛开的幽兰边,始终没有找到歌声的来源。仿佛我站在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如此清晰地听到那女子的歌声。优美的,飘向天空里,随山月而久长。
我大声问:“你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对方回答:“我在永恒里,我叫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