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中)

有点杂音。。。 　　三 　　晚上教书法的老头，留着一把像是被洗衣粉漂染过的淡灰胡子，脸颊的颜色却是脏脏的土黄。杨露露不喜欢他，尽管爸爸老说人“弹琴复长啸，明月来相照”。怪老头教学严厉，手心里收藏着一把“按捺不住一跳一跳”的戒尺，林奇洪和其他不听话的男生被揍了好几下。书法课一结束，杨露露就把那大大小小几张宣纸揉成一团塞进书包，飞也似的溜走了。 　　走到门口时，看见妈妈站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之间，垂着手背靠着墙站着，显得寂寞。见她出来，妈妈说声“走吧”就拉着杨露露进了电梯。她的连衣裙在电梯灯下泛着纯净的蓝光，靠近了，能闻到身体乳淡淡的芬芳。杨露露忍不住朝妈妈靠过去：“妈妈，爸爸呢？” 　　“爸爸在家呢。”她笑了笑，说。她那精心修饰过的眉毛拧成一小绺，斜斜地朝眼角耸拉。好像在暗示着正在遭受的某种忧愁似的，杨露露忍不住抬起头来凝视着妈妈，妈妈高兴的时候实在太少了，而她却有着一种疏离和静默的美丽。“妈妈，你是不是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啊？告诉我，我来帮你。”她孩子气地问。 　　果然，妈妈笑了起来。揽着她的肩膀往麦当劳走去。在杨露露的提议下，妈妈给她点了冰淇淋和鸡块，自己则要了一杯饮料。杨露露饿极了，用手和牙齿把鸡块又撕又咬着吞下肚，舔了一大口雪糕，妈妈则将吸管“扑”地插进杯子里，并不喝，只是定定地张着眼望她。“露露，露露。”妈妈很少这样温柔而迫切地呼唤她，带着一丝脆弱的犹豫般，她又伸出手去，细细摩挲着她的额头和手臂。杨露露停下动作，困惑地等待着。她看见许多情绪像积聚的雪球在妈妈脸上滚来滚去，妈妈是陌生的脸，忽然她把脸折向窗外，无意识地伸手深深压折吸管。而后又苦涩地笑起来，抹了一把眼睛。 　　“露露，赶紧吃，吃完了我们就回家，好吗？”静了一会儿，妈妈对她说。 　　她们手牵着手走在路上，夏夜里凉风习习，空气里囚禁着某种不知名的幽然的芬芳，像是香皂片儿，又像是薄荷。露露一边牵着妈妈，一边用鼻子用心地闻着。妈妈冷不丁向她抛出一个问题：“露露，如果我和你爸爸分开了，你会选择……和谁一起生活？” 　　她眨了眨眼，把思绪从香味上收回。哪来的问题？天啊，这是一个太可怕也太艰难的问题。露露想装作没有听到，但妈妈的脚步渐渐地凝滞了。她的手，仍然紧紧地像藤蔓般缠绕着她的手指，勒出了一层薄薄的紧张。杨露露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的心开始怦怦直跳：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要分开？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后她要和谁生活？不，她一个都不能放弃。她抿了抿嘴唇，发现上面湿湿的，是眼泪的味道。 　　“妈妈。”她低声呜咽。 　　“妈妈，分开……是不是……意味着你们再也不会见对方，而我再也见不到你或爸爸了？”许久，她仰起湿漉漉的脸，惶恐地问。妈妈没有说话，低头窸窸窣窣地揉着面纸。杨露露用力地吸着鼻子，又问：“妈妈，你难过吗？你哭了吗？”她本能地伸长了手臂去碰妈妈的脸，摸到几根软软的眼睫毛。于是感到哀伤像纸片在朝着更深一层飘落。“妈妈，你们昨天吵架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世界上没有一个好男人，爸爸也不是吗？” 　　妈妈眼神一黯，斜斜地弯下身子去抱住她，杨露露感到身体迎面扑来一阵重量，随即她屏住了呼吸，看着妈妈埋头发出低低的呜咽，这呜咽措手不及，令她们彼此都竭力保持着沉默。 ……又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才断断续续地找回勇气，使原本不连贯的声音打着旋儿在女儿耳边飘落，妈妈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自圆其说，片刻间用含糊的舌头嚼碎了一些词语的完整，从而避开了真正有力的解释。杨露露缩着身体，任凭妈妈的脸在肩膀上阵阵抽搐。透过纷乱的发鬓她触摸到妈妈的眼泪，圆而温润，很快消弭。她一声不吭地含住眼泪，为她的样子吃惊，甚至羞愧。印象中，妈妈一贯高雅、美丽，可如今她说出的每句话都语无伦次，彷徨而软弱。她僵着身子躲开妈妈的呼吸，一边慌慌张张地思索着，妈妈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一些？当她听到“欺骗和利用”这对词语如风暴般席卷而来，忍不住颤抖起来。妈妈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欺骗，而没有多少真情实意存在的成分。杨露露就不由自主地愤怒起来，同时向那个臆想中孔武有力的对象投去了仇恨的一瞥，回到现实，她低低地重复嘟嚷着：“ 妈妈，别说了，我们回家去吧，别说了好吗？” 　　终于，妈妈从地板上直起身子，伸手梳拢自己散乱的头发，她揩去泪痕，抱着她：“今天妈妈说的话，别跟爸爸说，好吗？”她用力“嗯”了一声。妈妈又伸出手牵着她：“妈妈爱你。” 　　“我也爱你。”她疲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