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路上的花》孙道荣

每日一读｜高架路上的花 作者：孙道荣 高架路上本没有花。 一条高架路，全是钢筋水泥和沙子浇筑，一粒土都没有，别说花了，草都活不了。没有花，没有草，没有树，高架路单调而寂寞，人们便在两侧护栏的凹槽里，摆放了一个个花盆，花盆里埋了土，土里撒了花籽，施肥、浇水，老天爷也乐意帮忙，隔几日下场雨，花籽就活了，冒出嫩芽，长出枝叶，开花了。 花都是月季。这种花，耐旱，不娇贵，花开出来也好看，一团一团的，一簇一簇的，黄的、红的、紫的、白的，五颜六色。它也不疯长，长到自成一团，比高架的护栏高出尺许，它就停止了枝叶的扩展，只专心地开花。这个高度和密度，既不挡路，也不影响开车人的视野，恰恰好。是花自愿长成这样，还是被反复修剪过，不得而知，反正我在高架路上行车，看到两侧的花，总是恰到好处，不逾路，不旁伸，也不攀高。一朵花，还懂这么内敛，不容易。 当然，人们选择在高架路上只种月季，还因为它是开得最勤快的花，它热衷于开花，它总是开花，好像除了一次次绽放，它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我的朋友上个月从安徽来杭州，下了高速，就上了入城的高架，一路上的花，让他陶醉，这个月他又来杭州了，又看到了高架上一路盛开的花朵，他疑惑，是杭州的花不败吗，还是它们都是骗人的假花？花当然是真花，败也是败的，只是杭州好客，而你又来得正是时候，花都为你盛开呢。我的朋友乐开了花。 你在高架上看到的花，都是呼啸而过的，时速80公里。这与你在地面看到的花，是不同的，在公园、居民小区，或者郊外的路边，你都可以为其中的一朵花停下来，盯住它看，看得它都不好意思了，红的更红，粉的更粉。高架上不行，它是让你快速通过的，你不能为了一朵花而放慢速度，甚至停歇下来，高架两侧的花，是一个整体，连成一条线，列队从你的车窗外，呼呼而过。你看不出这一朵与下一朵，有什么区别，高架上的花，不搞个人主义，不一枝独秀。只有高架上堵车了，你才有机会多看身旁的花一眼，只这一眼，堵车的焦虑就化解了一半。你怎么好意思，在一朵花面前失色呢？ 高架路上的花，每天都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奔东奔西，它不移动，它一辈子就在这儿了，如果有什么心思，它就让它附在一辆路过的车上，带往远方。带去了，就没有回来过，所以你看不到也看不懂一朵花的心思。它看到的永远是飞奔的车轮，和被车轮带走的模糊的人影，它一定以为这天下的人啊，永远都是这么匆忙。偶尔，它探身好奇地看一眼高架路下牵着小狗悠闲漫步的人，会不会以为那是另一个世界？ 除了车，风也是高架路上的常客。风可不是一个规矩的行者，有时候，它会沿着高架路，从南往北，或者自东向西，跟路上奔驰的车赛跑，它发现，高架路简直就是风最好的跑道；也有时候，它偏横着刮，越过护栏，跨过护栏上的花，横穿高架路。你看不到风的身影，你能看到的，是高架路两侧的花，被风摇曳、撕扯，惊散一地的花瓣。也有的风，是从高架路下穿过去的，桥墩与桥墩之间，像一个个门洞，风来回穿梭，觉得好玩吧。它这样来回地折腾，忽然发现，咦，怎么上面还有一层？它就翻身而上，看到了高架上的花。风是调皮的，树叶、炊烟、旗帜、地上的塑料皮，还有悬在高空的这些花，都是它最好的玩伴，只有它们，才能体现它的存在。你知道可怜的花，为什么总是乱颤了吧，风里的花香，是它被揉碎的心呢。 一条东西向的高架路，上面的花，是有福的，往东，它有幸看到太阳是从路的尽头，像一颗弹子，弹跳而起的；向西，它看到了夕阳“咕咚”一声落下，就像车胎蹦起的一粒石子，不知它是从哪儿来，也不知道最终落到了哪个角落。 每次开车上高架路，我都是为了更快地到达目的地，我路过这些兀自盛开在高架上的花朵，亦如这些花儿，只是一次次，快速地路过我的生活。 （原载于2022年5月12日《长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