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长篇小说《童话庄》
第二章小学（二）
文／吕学敏
诵读／清泉
到了二年级，我们就搬到汤家祠堂里上学。大队部也在那儿。这个大队，七个生产队，汤家那个队是一队。一队在最东边，也是人口最多的生产队。一队从居住看，分了三个部分，澗下的几乎和丹江河挨住了，河里发水时就担心水会进到屋里去。澗上又是两部分，一片靠南，一片靠北。澗上澗下，有两条石板路，上下的人就把石板路上踏的嘚嘚响，在澗下的院子里抬眼看，谁从石板路上下来，就能断定来了谁家。八九户人家的亲戚，他们差不多能彼此认完。这里的地方虽窄狭，可风水好，房舍都掩映在树丛里，在高处看不出瓦脊，只有在大风把树摇摆起来时，偶尔能看到露出一角的瓦舍。八九户人，就有四五户出读书人，在外工作的也多。明清时，这里出过一个县令，一个举人。县令晚年被罢了官，可有不薄房产，一直是手背着看书到死的。一些年长的人常提说那个县令先生，以此显荣。举人的结局不甚佳，大约是饿死的。澗上的两片，没有出过像样人物。汤家祠堂在澗上那片居住最稠的地方。祠堂前是水渠，渠上是石拱桥，过了桥就是洪家楼了，那是二队。
汤家祠堂面北。祠堂作了学校，是借鉴不少地方的做法。支书是个大胡子人，卷毛，又短个子，阔嘴，身上终年披着外衣，像蝙蝠出入祠堂。祠堂有上下两列，上面的，原来是汤家供祖的，高大，房脊翘起如雁，柱梁都雕了花，甚威严。在面西的一列，却供着像菩萨的东西，到底是要菩萨保佑还是要祖先做主，汤家人好像还没搞清楚。大门牌楼是雄伟浩大的，砖雕精致，那顶子，是这里少有的。院子方正，中央有两棵柏树，粗比碌碡，两个树冠把祠堂遮去了多半。两棵树中立着一个方鼎，是燃香烧纸的专用。作学校后，鼎被汤家搬走了。正祠堂作了五年级教室，左边是大队新盖的四间房，两间是四年级，两间是三年级。祠堂外西边，是大队部，三间房，从祠堂西墙掏了洞，可以来去，能通到大队部，方便极了。那里安了单扇门，钥匙大队会计拿着。
校长叫金新运，三个教师，两个女教师，教我一年级的女老师和一个叫汤菱子的，一个男老师，叫林大财。金新运是支书的侄子，校长自然是他的。他的鼻子长，可以跑马，把鼻子卸下来放在河上，就是桥。那个长而无当的鼻子，在我们孩子看来，非常有趣，在训人时，鼻子发红，还颤动，我们总担心会突然塌掉下来，砸了校长的脚面，校长不至于怪罪淘气的我们吧。汤菱子是大队会计的儿媳妇。大队会计也有一些权力，要不他的儿媳妇，一个小学毕业的，怎么就进了小学教书呢？按说汤菱子应该给会计公公生一堆，至少几个孙子和孙女，可汤菱子肚子没本事，都三十五六了，没有一个从肚里出来，这让黑而长脖的会计老觉得自己要绝后，就在儿子面前常常不得温和，见了儿媳妇汤菱子就出气像猪放屁，为了少见儿媳妇，他就把儿媳妇像塞一块烂布絮似的塞到学校了，一天见一回，不至于使他出气不匀而断了气。汤菱子有六分姿色，一副好嗓子，教学生唱歌。六分姿色让大鼻子早占了几分，支书有时也想把微笑给汤菱子献几分，可觉得毕竟长辈，做得太无据了不好。林大财是公社派来的，公办老师，吃国家工资。林大财年轻，像猴子，好打篮球。吃公家饭的，就硬气，支书叫他，他有时就能找个借口不去，对大队干部安排他写标语等事，他趁心里高兴，有时也去刷几下，有时就不去。
表哥在祠堂五年级。他留级了两年，是五年级的老革命。他说他在等我。表哥是二姨妈的儿子。我的母亲排行老三，表姐的母亲排行老大。我们三个是绝对的“表”关系。表哥在班里仗着“老”，属老油条，可以随便收拾谁，老师把管理班级，安排劳动之类的事全交给他，他很会用权。学校已经基本不上课了。祠堂门口已经搭梯子被刷写了石灰标语，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每个教室里都有标语，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外，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或者灵魂深处闹革命等。这些我们不大懂，但我们都背过了，随口也能来。学校的紧张从大鼻子脸上也能看出来，他现在不问孩子们课程了，老往大队部钻，身上也穿了一身军装，还扎了宽皮带，戴了红袖章，英武得厉害，本来单薄的身子，有红绿装饰，他很像要飘起来，把自己挂在空里。学生们见自己的校长穿了军装，也歆羡，把当初校长对自己的训骂也赶紧忘了，去摸摸校长的衣袖，看看袖章。衣服使大鼻子一下子沉迷在祠堂文革的中心了。果然见校长组织一些较大的学生，把祠堂里原来没有打烂和铲刮净近的东西，比如墙上的“封建”，又刮了一遍，扔了烧了不少，引着支书叔父，很认真地看过了，才放心下来。
已经不用学什么了。我很高兴。我的书拿回家，几天就找不到了。母亲也不问。我还见到我的表姐，一个十五六的女孩子，有点胖的小胖子，已经也穿了军装，整天提着浆糊桶，跟在几个大人后头，在几个队里刷标语。很革命的样子。
表姐是大姨妈的女儿。大姨妈是很会生孩子的，生儿育女的模范。四个女儿，三个儿子。还准备生吗？我母亲曾和我父亲说起过大姨妈生孩子的事，我母亲说，一堆了，再生下去，要饿死的。这个刷标语的表姐排老二，是表姐堆里最有出息的，敢在人前说话，生了气，还能打，几次就把男人扳倒打得满脸血。他们家里，姨夫是不大说话的，力量大，割草能背一百八。要论撑家，我看这个表姐是最合适的，能打人。几个表姐都长得差不多，老二的姿色属中上，脸偏黑却眼有神，厚嘴唇里能放出洪钟大音，十五六岁，俨然在革命气氛里像个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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