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不辰,阔别西湖二十八载,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而梦中之西湖,实未尝一日别余也。前甲午、丁酉两至西湖,如涌金门商氏之楼外楼,祁氏之偶居,钱氏、余氏之别墅,及余家之寄园,一带湖庄,仅存瓦砾,则是余梦中所有者,反为西湖所无。及至断桥一望,凡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楼舞榭,如洪水淹没,百不存一矣。余及急急走避,谓余为西湖而来,今所见若此,反不如保我梦中之西湖尚得安全无恙也。”
临离开杭州的那个晚上,我在心中预演我们的重逢。他曾经说过,要是能一起外游,那该有多好。果然,我们的机会来了,尽管情况和我们原初以为的完全不同。我们同机,但是恍如陌路。就算坐在邻座,我也只会客气地对他说:“你要喝水吗?”或者“对不起,我想上洗手间,能不能借一下?”如果这就是我的想像,那么真实的情形还能坏到什么地步呢?洪水淹没,百不存一?
张岱写《陶庵梦忆》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我连想都不敢去想。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我故意在网上找来一些谈它的文章,典型的现代八股,例如:“读一册书,兼游西湖。走走停停,短歌微吟。找寻着,一个梦境里最完美的皈依,同时也在行走吟哦里返还到最本原的自己。”又有人说:“今晚的月光特别清,这时候煮一壶茶,展卷细读,我的心彷佛也溶进那几百年前的杭州去了,多么典雅优美,令人神往啊!”
我几近自虐地看着这样的文字,就是想摧毁记忆里的张岱,好让自己一想起杭州一想起他的书就不住恶心。对待即将重逢的他,我也是这样,反复细看一切关于他的无尽谄媚。到时候我一定会很自在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