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出仕时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获得大用,却想不到“一语成谶”,自己的一生都受尽了“刑”与“赏”。作“刑赏忠厚”之论,仿佛早有预感,年纪轻轻就给自己埋下了伏笔。
苏东坡此文论述的观点是刑赏要出以仁爱,以忠厚之心量刑施赏:对人的功劳赏赐过分,无非是仁之过,这不但无害反而有益;而刑责过分,即对人的过失和罪责惩罚过分,就会失去天下人心,让人人畏惧而变得无忠无信、无所依傍。苏东坡在这里为社稷前途计,倡导广恩慎刑,引导天下归仁。
他几十年为政生涯里有过多少直谏,结果不仅无功,反而作为罪人受到了最大的刑罚和贬谪,不停地南下北上无一日安宁。这对于一生渴望安定的人,就成为最大的惩罚。乌台可谓大刑,海南贬谪也为大刑,黄州和惠州对他来说,更是苟延残喘之地。这一切终于积成人生最大的坎坷,让他于六十多岁抱憾而逝,一代英杰就此别过。
说到一生之“赏”,将其喻为朝廷的“娇客”似乎也不为过。宋仁宗、宋英宗和宋神宗,还有几位皇后,都曾经对他宠爱有加;政坛前辈欧阳修、张方平、范镇、司马光等人,更是对其厚爱提携。其文学造诣受到文坛盟主的青睐,当时的士人举子无不艳羡仰慕。苏东坡确为北宋朝野上下瞩目的一位人物。“是岁登第,始见知于欧阳公,因公以识韩、富。皆以国士待轼”(《范文正公文集序》);这里的“韩”是宰相韩琦,“富”是名臣富弼。这对于一个来自南国眉山的青年而言,当是莫大的赏识;但其一生更大的奖赏,当是百姓的拥戴、众多弟子友人之爱。当苏东坡离世的消息传出后,“吴越之民相与哭于市,其君子相吊于家,讣fù闻四方,无贤愚皆咨嗟出涕。太学之士数百人,相率饭僧慧林佛舍。呜呼,斯文坠矣!后生安所复仰?”(苏辙《东坡先生墓志铭》)他的学生李廌zhì作祭文说:“道大不容,才高为累[lěi]。皇天后土,鉴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灵之气。识与不识,谁不尽伤!闻所未闻,吾将安放!”(朱弁《曲洧旧闻》引)可见当时各色人等都陷入了无尽的悲恸。他们失去了仰慕者、崇拜者,如同失去了一个智慧的源泉、一盏思想的明灯。
苏东坡一生所受到的最为永恒的滋养和援助,当为自然山水。他对山川大地深情满溢,将其当成一生最大的依托。苏东坡每到孤寂绝望的时刻,一定会寄情山水。他仰观星辰、俯察新蕊,穿林踏雪、策杖徐行。在徐徐春风里,在葱葱绿色中,小庵高卧,把酒酣歌。正是大自然的抚慰让他得以喘息,积蓄力量,恢复体力,重新唤起前行的希望。他爱山水,山水也爱他。他给予山水多少情感,山水便赋予他多少力量。他与鱼鸟梅竹相亲,与清风明月为伴,与孤鸿幽鹤共眠。自然万物从根本上支持和慰藉了苏东坡,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从困顿苦绝中挺身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