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锋,陕西省蓝田县玉山镇人,蓝田作协小说部副部长、汤浴沐心阁文化社副社长、沐心驿站公众平台主编、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西部文学网副总编、论坛高级管理、西部文学作家协会执行主席、《西部文学》杂志主编。
雪花飘飘(上集)
作者:孙青锋
夜已至深,室内悄无声息。风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梅的照片发呆,泪水悄悄地涌满了他的眼眶,梅的笑容渐渐地模糊在他的视线里------
风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他盼望已久的白雪,竟在它的季节里肆无忌惮地蹂躏着生命,完全破灭了他的梦想,想象中,它白璧无瑕。
梅是风中学同学,未等毕业她就随父母进了省城,此去,别无声息。那年,山村教师紧缺,风便回校任教了。也就在雪花飘飞的季节,学校调来一名新老师,校长就派他到车站去接,风中,飞雪狂舞,万物一色。下车者相继离站,唯一女子傲立雪中,红色羽绒大衣紧裹其身,疑是一梅怒放。肩旁上的围巾任风摆弄,黑发上便堆积了厚厚的白雪,近之才见是梅。他就惊呼:“你是薛梅?!”
梅先是一愣,静神才说:“韩风,咋是你,这几年刮到哪里去了,哎,现在干啥呢?”
“还能干啥,当娃王。”他并非埋怨地说。
“这么大的雪你干啥呀?”她透过飘雪问道。
“接人。”
“接对象吧!”
风的回答只两个字,稍后,便觉欠妥就又主动补道:“我们学校新来一个女老师,派我来接,你说这人怪不怪?这么大的雪到这山沟弄啥呀!真是脑子有病呢。”
哈、哈、哈,她爽朗地笑着,这笑声是那么的脆,是那么的响,竟震落了乌发上的积雪。语言便随笑的余音脱口而出,“就是脑子有毛病,放的城市她不去,硬到山村受寂寞。”
她一语即出便使风呆愣许久,难道此人她认识?瞬间,梅便理会了他的心意。又快语直言:“发啥瓷呢?你说的那个脑子有病的就是我,快把行李往回搬!”
此刻风的尴尬谁能体会?他真想变成土行孙入土溜之。他并不介意梅会不悦,幸亏她是爽快族,风为自己口误懊悔不已 。
山沟的温暖常常迟到,在都市看不到积雪时总还冰封雪冻,柳源中学在凛冽的倒春寒中颤抖着。放学后,小娥没有离开教室,她是被梅留下的,她此刻的心理忐忑不安,不知道薛老师为何留她,就静静地等待着结果。目送着学生相继离去,梅把目光投向了小娥,小娥不敢抬头,刘海似一帘垂幕遮挡着满脸秀气。梅便拉起小娥瑟瑟发抖的手,就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手是冰凉的,冰得如同雪地里的石头,手是粗糙的,粗得叫人无法联系到她还是花季少女,一股酸楚猛涌心头,像吃了芥末似的不是滋味,梅的眼眶湿润了,一滴滚烫的泪水滴在小娥的手背上,小娥触到了温暖,她抬起头望着满眼泪花的薛老师,又低下了头。
“薛老师你咋咧?”小娥喃喃地说,“我惹你生气了,我改,我再也不了。”
梅摇了摇头,没有说出什么,掏出手帕擦拭了泪水,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攥着小娥的手,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孩子,你没有错,老师留你想了解一下一些情况,这么长时间我没有见你在饭堂吃饭,一个人坐在教室喝冷水,是不是家中有啥困难?”
“没啥困难,好着呢!”
小娥的回答,梅没有相信,她相信自己的眼力,每个学生的信息都是通过学生的眼睛传递给她,她通过小娥幼稚而深邃的眼睛,看到了许多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和艰辛。
“晚上就不要回去了,睡老师房子。”她拉着小娥离开教室。
小娥的犹豫她理解,接着补充道:“我已经托学生给你家捎话,你就不要担心家里了,你做作业我做饭,晚上咱好好谈一谈。”
晚饭后,梅就打来一盆热水放在床前,“来,泡泡脚,就赶快上床,我把电褥子开了。这么冷的天,你穿得那么单薄,咋能不冷。”
小娥收拾了书本,也收拾了所有顾虑,就将脚塞进了水盆,瞬间,梅就将观察到的疑惑提了出来,“你的左脚咋啦?比右脚肿胀了许多,来,叫我看看。”
小娥在将脚伸去的同时就说:“冻咧,年前下第一场雪就冻了,紧忙(一直)不得好。”
“疼不?”梅用手轻轻地捏了捏,“看,小拇指这块是黑青的。”
“不疼。”十指连着心,在小拇指变成紫青的情况下,小娥已失去了知觉。
“你爸妈知道不?”梅问。
小娥无语,梅再没有追问,房间内顿时寂静无声,唯有窗外不时地传来北风的呼啸声,小娥将脚伸进热烘烘的被窝,在感受幸福的同时,思想进入了苦难的回忆:
“那年,我爸出了车祸,腿残咧,我妈就整天寻事吵架,时间不长就跟人跑了,当时,我才十来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一天,我爸让我叫来了二大(叔),就支走了我,我爸说,兄弟啊,自从我出事以后,害得你啥都干不成,今哥有事求你咧,你一定要帮哥呀!我二大就说,哥,你有啥事就说,咱父母死得早,是哥把我拉扯大的,哥的恩情兄弟到死也忘不了呀!甭说求我的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爸说,哥要出去啦,一时半时回不来,小娥是哥的命根子,你要把她抚养成人,象你骨肉一样看待,哥在外边就放心了。他们说的话我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我把煮熟的红苕端给他的时候,我爸躺在炕上发抖,我揭开被子吓哭了,他用刀片割破了手腕,到处是血,幸亏抢救及时。从此,我知道我家出事了,我要养活我爸,我就学着干活,割草喂猪,还养了几只大母鸡,我不吃鸡蛋,我爸也不吃鸡蛋,鸡蛋都卖了钱,灌油、买盐、买本子用。我这衣裳、鞋都是我妈留下的,有点大,我不嫌。薛老师,现在好多啦,我家猪怀猪娃咧,能卖一些钱呢。”
生活的磨砺使小娥在讲完自己身世与经历后,没有丝毫伤感。梅的心却被沉重压得几乎停止跳动,她感情的潮水汹涌澎湃,这一切也许就是她弃城进山的理由。此夜,她无法入眠,小娥的情况似一把烧红的烙铁重重地烫在她的心上。
世界之大大得你终生也找不到终点,世界之小小得你抬头就见。风无法接受的是梅竟背着他告诉别人他在追她,还拿他的照片给人炫耀,在风的择偶名单上没有她,可别误会,风的条件并不高,他就不喜欢她那直肠子性格,要不然早就决定了,还叫人躲避不及。
你看,她又来了。
“嗨!礼拜六有空没?”她问。
“没空!”他答。
“韩风,你也太寒了吧,礼拜六陪我去一趟我家,我爸妈要面视你,衣服都给你买好了。”未见风有任何反映,她又喊了,“咱就当做买卖,去一趟多少钱,开个价,衣服就送你了。”
“你拿我当三陪?!糟践人也不是这样。”风愤愤地说。
“谁糟践你?你以为你是忠贞不渝的祝英台,我就把你糟践咧,咋?死一下叫我看看。”她瞪圆眼睛看着他。
扑哧一声,风道忍不住笑了。
梅却冷静地说:“你同意了,不能反悔,一言为定。”她就走了。
风凝视着梅的背影,他思想着,说般配,自己高攀了,她毕竟是城市来的,又才华横溢,貌赛山花。而她在离开多年后又回到了他的世界,这也许就是风所相信的缘分。
午饭,他们没有上灶,是她亲手做的,还有风爱吃的烧豆腐,眼看着饭菜上桌,他就拿起筷子,说真的,比灶上丰盛多了,也怪,往日坚守镇静的他竟谗涎欲滴,强烈的食欲催促着他,便伸手去夹,被她圣旨般的口语责了回来。
难道还有啥好的等着我?风是这样想的。
梅解了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说:“饿死鬼托生的!”
风就问她:“那还等啥?”
“还有一个人呢,可比你重要呀!”她的语言风一时不解,难道她另有意中之人,今天是故意奚落他的?怪道来她的饭菜如此丰盛,原来另有隐情。
“既然你另有别人,叫我干啥!我还傻里巴几给你当灯泡。”风起身要走。
“哈、哈、哈,你们男人呀吃起醋来,比女人还酸-------”言语间小娥走来,梅继续言道,“小娥,你韩老师正吃你的醋呢,快坐,就等你了。”
小娥笑不露齿,便自如地坐下来,梅就不停往小娥碗里夹菜,风还真的嫉妒了,羡慕着小娥,此时,他也有了重大发现,从她对小娥的呵护中,看到了她那柔情似水的女人一面。
小娥吃罢告辞而去,望着她一跛一瘸的背影,梅一反往日高声厉语之常态,小声细语地对风说:“你看这天气已经暖和了,小娥这娃的脚就是一直不好,我想把她领到大医院看看,礼拜六咱一块走。”
他为梅捏了把冷汗,“一个月能落几百元,凭微薄的薪水,你咋给娃看病?”
她很自信地给风解释:“我有个设想,搞个‘个人助学基金会’,一个一个的帮助。”
“你有几个钱?贫困问题国家一时都解决不了,你一个人还基金会呢。”风认为他的观点是现实的。
“我一个是不行,我可以向父母要,问朋友借,也有你一份,目前,先给小娥看脚。”她的执着风无法改变,也只好迎和她的意图,又怕照此下去会毁了她,他不得不重抒己见:
我知道小娥的家世,这在山沟里并不罕见,他们的肩头重担重重,不只单面对学习,还要担当生活,尽管路头遥远,无车接送,只有跋涉荆途。当父母外出打工带回城里人丢弃的鞋帽衣服、书包文具时,欣喜若狂。一个个在学习的年龄段外出打工,面对现象又能怎样!你非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