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8年，何陋轩记

背景 《明史.王守仁传》记载“龙场万山丛薄，苗獠杂居。守仁因俗化导，夷人喜，相率伐木为屋，以栖守仁。” 《论语·子罕》：“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阳明先生以亲身经历，赞扬了当地少数民族人民至真淳朴、乐于助人的品格，比之于中原那些狡匿谲诈之人，是“未琢之璞，未绳之木”，等待着君子去教化他们。更体现了先生在夷狄之地达观随遇的乐观精神。 原文收录于《全集》中册卷二十三外集五第九八一页，《全集补编》第三四二页。 原典 戊辰(1508) 昔孔子欲居九夷，人以为陋。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守仁以罪谪龙场。龙场，古夷蔡之外，于今为要绥(suí)☆，而习类尚因其故。人皆以予自上国☆往，将陋其地，弗能居也。 而予处之旬月，安而乐之，求其所谓甚陋者而莫得。独其结题鸟言☆，山栖羝(dī)服☆，无轩裳☆宫室之观，文仪揖让之缛(rù)☆，然此犹淳庞质素之遗焉。盖古之时，法制未备，则有然矣，不得以为陋也。 夫爱憎面背，乱白黝(yǒu)丹，浚奸穷黠(xiá)，外良而中螫(shì)，诸夏☆盖不免焉。若是而彬郁其容，宋甫鲁掖☆，折旋矩镬(huò)，将无为陋乎？夷之人乃不能此。其好言恶詈(lì)，直情率遂，则有矣。世徒以其言辞物采之眇(miǎo)☆而陋之，吾不谓然也。 始予至，无室以止，居于业棘(jí)之间，则郁也。迁于东峰，就石穴而居之，又阴以湿。龙场之民，老稚日来视予，喜不予陋，益孚比。予尝圃(pǔ)于丛棘之后，民谓予之乐也，相与伐木阁之材，就其地为轩以居予。 予因而翳(yì)☆之以桧(guì)竹，莳(shì)☆之以卉药；列堂阶，办室奥；琴编图史，讲诵游适之道略俱。学士之来游者，亦稍稍而集，于是人之及吾轩者，若观于通都焉，而予亦忘予之居夷也，因轩扁曰“何陋”，以信孔子之言。 嗟夫！诸夏之盛，其典章礼乐，历圣修而传之，夷不能有也，则谓之陋固宜。于后蔑道德而专法令，搜抉钩絷(zhí)之术穷，而狡匿谲诈(jiǎo nì jué zhà)☆，无所不至，浑朴尽矣。 夷之民方若未琢之璞(pú)，未绳之木，虽粗砺顽梗，而椎(zhuī)斧尚有施也，安可以陋之？斯孔子所谓“欲居”也欤？虽然，典章文物则亦胡可以无讲！ 今夷之俗，崇巫而事鬼，渎(dú)礼而任情，不巾不笄(jī)，卒未免于陋之名，则亦不讲于是耳。然此无损于其质也。诚有君子而居焉，其化之也盖易。而予非其人也，记之以俟来者。 弟守仁谪居龙场，久而乐之，聊寄此以慰舜功年丈远怀。 注释 ☆要绥：古代王畿以外的区划名，这里泛指边远地区。 ☆上国：这里指京城。 ☆结题：指少数民族结发于额的装束。鸟言：说话似鸟语。 ☆山栖羝服：住山洞，穿羊皮衣服。 ☆轩裳：古代卿大夫所乘坐的一种前顶较高而有帷幕的车子。 ☆缛：繁琐的礼节。 ☆诸夏：指中士。 ☆宋甫鲁掖：穿戴着礼仪之邦宋国的礼帽，鲁国的大袖之衣。甫，古代的礼帽；掖，衣袖。 ☆眇：低微，细小。 ☆翳：原指用羽毛做的华盖，后引申为起障蔽作用的东西。 ☆莳：移植、栽种。 ☆狡匿谲诈：狡猾，奸诈，玩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