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志红《苏州,另一半山水等着你》朗读 陈颜

贾志红《苏州,另一半山水等着你》朗读 陈颜

2016-07-30    16'08''

主播: 向度有声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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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作者:贾志红 朗读者:陈颜 紫花的非洲长袍闪进一家挂着糖粥幌子的小店,要了一碗桂花赤豆酒酿羹。白瓷碗有些小,她单手托在手掌里,另一只手捏着小勺轻轻地滑,像搅动一杯咖啡。 这是这个上午她第三次走进这家糖粥店,店主迅速又得意地认出了她,这条街上并没有很多黑人游客,她异域的穿戴又极为醒目。 我看她是爱上这碗糖粥了,超过了热爱卡布奇诺。我说,班巴夫人,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粥的配方,你回非洲后自己能做。夏婧将这句话译给她听,她笑得花枝乱颤,站在她傍边的班巴先生倒是当了真,从大长袍的衣袋里摸出纸笔就要记。 这一幕是某个夏天的情景。我和法语翻译夏婧领着科特迪瓦籍总监班巴先生和他夫人在苏州。天气像我们几天以前飞离的非洲原野一样炎热。 班巴夫妇着非洲长袍,这是他们隆重的礼服。班巴夫人梳一头繁复细密的小辫子,她说有几百根。是她的两个女佣花费四天的时间用假发接在她卷曲柔软的真发上编织而成,牢固又逼真,纵使洗发也不会散乱。 那会儿,我们正在平江路上闲逛。这条古街,看起来比它两千五百岁的年纪要显得年轻很多。石板路是整修过的。摇橹船缓缓划过。街上人声喧嚣,挤满游客;偶有一些深深的小巷还算安静阴凉。 我们走得很慢,大多数时候沉默着看街景。白居易写的“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大约说的就是平江路吧。平江路上有两种店铺最多,丝绸店和书画店。书画他们是看不懂的,丝绸却无需翻译。班巴夫人沉醉在这些华丽的丝织品中,她挂满首饰的手,去触摸那柔软娇贵的缎面时,我悬着一颗心。好在她大凡摸过的都收入囊中了。 平江河畔有一长排青石板条凳,我们坐在那儿剥莲子吃,有树叶挡着阳光,班巴夫人吃得很惬意。我们的对面是一条幽深的巷子,断续能听到温软的苏州评弹从一个敞开大门的小院里飘出。也有游人,尤其是小姑娘,好奇她满肩披散的小辫子,伸手来摸,班巴先生就从夫人头上悄悄摘下一根,递给好奇者,在对方的惊诧中,他开怀大笑。 一只摇橹船不失时机地划过来,停在我们旁边,夏婧翻译说,贡多拉,这是苏州的贡多拉。班巴夫人便执意要坐。摇橹船和威尼斯泻湖上的小尖舟贡多拉不同的不仅是船型,还有那摇奖的人,在威尼斯那是清一色穿紧身衣的船夫,而平江河上,悠悠摇橹的多是单薄温婉的江南船娘。班巴先生站立船头,他硕大的身形和这窄小的河道有一些不和谐。遇上过桥,他就猫下腰,他很留意那些小桥,这大约是他的职业关注吧,他是一位桥梁专家。 后来我们又去了寒山寺。夏婧用法语朗诵了张继的《枫桥夜泊》,小姑娘读得很吃力也很卖力,这对非洲夫妇礼貌性地鼓了掌。我趁着这掌声问他们对苏州的感觉,没有预料之外的答案,他们只说美。 而我,似乎是在期待预料之外的。 如果不是游完拙政园后,班巴先生发表了一番感慨,两天的苏州之行就平淡结束了。然后我们会匆匆飞往下一个城市,另一番也是走马观花式的游历或许会迅速覆盖他们的苏州印象,到头来除了一些丝织品和几碗桂花赤豆酒酿羹,或许他们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仅从这一个意义上来说,班巴先生对拙政园的失望也许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失望是一种能加深记忆的情绪。 我记住了班巴先生的表情。他在那个闷热的下午,透过一家冷饮店的玻璃门看着拙政园的院墙,对这个他刚刚游历过的园子耸耸肩,说,很遗憾,我不怎么欣赏这个园林。他摸着他夫人的发辫,直率地说,像这些辫子一样,山是假的,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空间,植物按人的意志扭曲生长...... 我和夏婧面面相觑,不言语。 这是一个庞大的问题,关乎地域和审美。或许还有遗漏,是我们遗漏了什么?还是这座城市遗漏了什么? 雨,在傍晚落下。我们的苏州之行结束于一场急促的夏雨。 此后,我们天各一方。 ...... ..... 时间一晃又是多年。 一个春天,我收到夏婧一条微信,她说她在波兰。这个热爱园艺的姑娘,这些年游荡了欧洲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异国的城市,她都会给我写几句话,让我分享她的见闻和感受。她说华沙的市中心宛如乡村,湖泊星罗棋布,树木成林。绿色在那个城市并不是孤岛,并没有圈养,而是同城外的防护林连为一体,是开放的,是宽阔的。她说华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城市。 我回信逗她说,婧,你猜我现在在哪儿?她发过来一个问号,我答复她,我在苏州,确切一点说,是在新苏州,太湖东岸,苏州人叫做高新区。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我真的在苏州,在我和夏婧共同游历过的这个城市,多年以前我们面对一个外国人的疑问曾默默无语的城市。 我在苏州高新区大阳山下的树山村看梨花。树山这个村子,我是刚刚知道的。朋友说,你若来苏州,就来树山吧,春天来,梨花像雪一样颠覆你关于春天的彩色记忆。 这儿的梨花不是一院两院,甚至不是一坡两坡,而是千亩连绵,无穷无尽。这江南的雪是轻盈的,这雪贴着大阳山的绿,像痴情的江南女子贴着她的情郎,不能分离,没法分离。花朵是植物的爱情表白,这比喻用于梨花又多了一层深意,因为洁白,较之桃花杏花便有了纯洁的升华。但是将花喻为爱情终究还是落了俗套,不如来讲讲树山的生态,这个话题接着地气,想必也是夏婧有兴趣的。朋友说,在树山有两大接地气的主题:养生,乐活。我一听这简单直白的四个字,心里就不由得佩服,它是最简单的、最朴素的,也是最人性的。树山的自然环境极宜果树生长,退耕地还果林便是对自然最质朴的尊重。这尊重当然获得了大自然足够的回报,树山的翠冠梨、杨梅、极品碧螺春,是名声远扬的三大宝。山还是那座山,没有增高一厘,地还是那片地,也没有扩大一分,天地却变得宽阔了。人与环境只是改变了一下相处的方式,像恋人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莺歌燕舞是必然的事。而俯瞰树山村花开花落、果实馨香的大阳山,更有着荡涤肺腑的绿、恣肆心野的花。层峦叠嶂的大阳山不是苏州的小盆景,它逶迤二十里一路西去,直抵太湖东岸,和三万六千顷的太湖共同构成一个广阔的山水带。 这与夏婧描述的华沙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在微信上聊得火热。我们隔着重洋,隔着万里,谈论我们走过或没有走过的地方。 夏婧的来信,也令我回忆起班巴先生。 我在太湖东岸,走在二十五公里的沿湖大道上,一直在想班巴先生那一年在苏州留下的表情。 我站在堤岸上,迎着掠过湖面的风,看远方的帆影点点也看近处的小船在芦苇间穿梭。在湖光的潋滟里,一些水鸟轻盈飞翔。我甚至想起贡多拉,那些穿行在亚得里亚海和泻湖上的威尼斯尖舟。我突然想,若是班巴先生此时来到苏州,来太湖之滨,我或许会问他苏州和威尼斯相像吗?太湖和亚得里亚海相像吗?这个问题蹦出脑海后我迅速嘲笑了自己。借助于对比获得相像的判断是不自信的。高新区的开发和建设,令苏州有了足够的底气对着世人说,苏州是苏州,苏州很苏州。 如果班巴先生真的再来苏州,我大概还会带他去一去白马涧。不为龙池中那五亿五千万岁的桃花水母,也不为那三山相拥、林密水清,只为白马涧隐藏着帝王的秘密。 这个非洲男子喜欢听中国的帝王故事。 沿京杭大运河顺流南下,风流天子乾隆曾六次走在白马涧的人字砖御道上。我隔着时空观望,猜测着他在隐藏一个怎样的秘密。既然微服一直是他下江南的做派,那就必有需要隐瞒的秘密,关乎王朝政事也关乎风流韵事。 白马涧的御道不言不语,皇宫岭也紧锁口唇,但我相信它们是知晓的。 时光往前上溯,越王勾践也隐藏了一个秘密。他被囚禁于白马涧九年,为吴王牧马,饮马池的水映照着他眉间的计谋。放归越国后,十六年卧薪尝胆,隐忍不发。这个秘密他深埋了二十五年,直到一举灭吴,昭示天下。 晨曦沐鼓风,暮霭伴钟声。人文的遗存,其间隐匿的故事,终会在一个时刻,以某种形式示众。 班巴先生,来自非洲大草原的酋长的儿子,在白马涧或许可以复苏一下自己的霸王情怀。 只是这么复杂的故事,还是需要夏婧一同来翻译的。当年那首《枫桥夜泊》不知班巴先生听懂了没有。都说法语是世界上音韵最美的语言,我想用法语读《诗经》一定是最美的了。 这《诗经》里的句子要在太湖上读才美得有风情韵致。划一叶舟子,荡开太湖的碧波,在桑梓人家的绣棚下,邂逅一位美好的绣姑,记住她回眸一笑的样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多么美,没有呻吟式的忧伤。这伊人,是苏州绣娘,也是这座城市。苏州高新区的崛起,使得姑苏城不再仅仅以它的园林艺术骄傲于世,真实的仁山智水环绕其间。 不知道班巴先生现在在哪里,他是个满世界跑着建桥的人。如果我有他的微信号码,如果我能用法语和他深度交流,我这会儿就可以给他写封长信了。我会告诉他,苏州有另一半山水,是真真切切的山水,开阔的,辽远的。 或者我还可以更深层地和他探讨一下城市建设。城市重新自然化了,纯生态的乡村、田园、山峦、森林作为城市的元素进入城市。城市和自然有了新的相处方式。 嗨,桥梁专家班巴先生,苏州,另一半山水等你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