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唐寅《一剪梅》
时光悠然,岁序流转,季节按时轮换,不为谁逗留,世人则在苍茫烟海中迷失自我,忘记花开时的约定,又违背雨歇后的誓言。然人生如此,花月无常,阴晴难定,完美中略带遗憾,残缺中自藏甜美。佛说,一念起则天地自宽,一念灭则万法皆寂。若心有渠沟,展怀鸿鹄,即使身着尘土,亦无伤大雅。
看过满地的落红,又到了雨打重门的季节。虽已没有了梨花的素洁身影,但这时节的雨没日没夜的清洗着绿枝翠叶,还是会令我想起李重元那句:“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和唐寅的“忘了青春,误了青。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两个不同的朝代,两首意境相仿的《一剪梅》 ,穿越星河月海与我不期而遇,同理一份闲愁。只是,他们二人已作尘土,我也过了为梨花雨伤感的年纪,只与山水茶汤相伴相依。
这样淅淅沥沥、沙沙作响的日子,正是读书品茶的佳时,一碗茶汤明澈清亮,一本闲书古旧泛黄,屋内洋溢着淡淡的茶香,帘外是怎么也叫不停的细雨,雨中有苍翠的山色,清新的草木,还升腾着缕缕青烟。这个时候,只要真的静下心来,即便是织席贩履之徒,也能深刻休会到这份雅境,若是文人雅客,则更加相得益彰。
隐士高雅,他们舍得下这世间的喧闹繁华,若你我也能暂时忘记浮躁,一样可以融入意境,做个安静的看客,于熙攘角落,赏一场隔世的烟雨。不去追问芳草为何萋萋,王孙归还是不归;不去问赏心乐事与谁共论,谁又为谁辜负了青春。只赏一场烟雨,一树梨花,一杯清茶,一本闲书,不与任何人产生瓜葛,连同曾经山盟海誓,地老天荒的佳人一起忘记。
这样的雨日,这样的黄昏,亦适合漫步雨中,只身彳亍。无论哪里的山林庭院都必藏有一份禅心,一段心事。禅心四海五岳皆可寻觅,揭拆心事最好在江南。江南多庭院,那院中的白墙黛瓦,树影竹风,曲桥回廊与雨滴落红,随便触碰一下,都会洒落出诉说不尽的故事。故而我从不敢在雨中走近江南的庭院,即便重复来时的路,也走不出那浅浅的巷子,推不开轻扣的重门。
雨还未停歇,我还在院中走着,满地的梨花被细雨淋湿,蜷缩在一起。等了许久,仍不见当年那一袭白衣的女子出来打扫。她是忧了这雨,还是独坐于茶室看书品茶,不愿辜负这寂静的雨丝。檐下还是那把竹帚,忽然萌生出一份冲动,想要拿起扫帚,替她清扫干净,走到跟前,却没有了触碰的勇气。万一这纷落的梨花恰是她眼中的风景,我且不扫了她的稚兴,还是算了吧!犹豫之际,耳畔传来深邃的琴声,原来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因果宿命。
琴声将我惊醒,抬眼望去,深锁的重门已不知被谁打开。跨出门槛,院前的梧桐还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有雨顺着繁密的梧桐叶滑落,滴在我身上。我没有回头去看堂中那幅悬挂的小楷,幅中的字,即便此生再无重逢,我也很难忘记。
关于雨,有人喜爱,有人厌倦,故而雨打梨花的意境,也唯有江南这片柔软之地与书海文墨中更为常见。平常之人,一心寻求檐角遮身,少有闲情雅致雨中漫游访幽,寻那一地散落的梨花。
雨又添愁思,失落之时,宛若良友,知心解意,互相疗慰。那一刻,它只为我一人而下,也唯有那一刻,才敢无所顾忌地哭泣,即使被人撞见,也有了难辩真假的解释。
失意是人生必不可少的过程,正是这份忧思,造就了李重元和唐寅笔下“雨打梨花深闭门”的凄美意境,才有了高雅之士雨中访境,屋中烹茶,隔帘听雨的悠然静谧。他说,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其实,他又何须问呢?以他的风流才华,大可纵酒江湖,潇洒快意,亦或幽居桃花庵,潜心诗画,独赏桃花,待雨打重门时,自有人携满身梨花而来,轻叩门扉。即便不是金玉良缘,也是江湖豪气,梅兰竹菊。
青春一度,逝去了就不会重来,但雨打梨花的场景年年而至,纵然深情厚意已然消逝殆尽,仍有书香茶烟相伴,有山水白云以供清欢,晨钟暮鼓,安之若素,相约南山。
读这首《一剪梅》 ,只爱这一句“两打梨花深闭门”,而李重元的“欲黄昏”三字更添意境,婉约清丽,意犹未尽。仿佛踩在江南的青石板上,小桥流水,曲巷荷风,使人流连忘返,不忍归去。
有钟声响起,又到黄昏了,醒来方知是南柯一梦,桌上的茶已凉却,窗外的雨却仍未停歇,合上书页,再不敢去追问梨花的消息。
文/闲花